“师兄,方丈散给我们盘缠,让我们各自谋生去,我大抵也知道和朝中作乱必有关系,方丈大德,处乱世而不避,我等蒙受方丈恩情,怎可离去。”那年轻的僧人对着师兄笑了笑,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释怀的温存,那洞开的大门,是等待着白龙寺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这冰雪之下,严肃整寂的神策军向前集结,不断向白龙寺包围。
鱼弘志与几名将官驾马在前,两侧的神策军骑兵部队随时对四周出现的人进行斩首,避免任何人向西北方向逃窜。
鱼弘志面无表情地率领着大军,他眼神中那雪白的世界逐渐幻化作鲜红。
也一场大雪。
也是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一群军容整肃的士卒。
那个贞元十八年的大雪之日,那个上国将士扬眉吐气的正月,十万吐蕃军队落入了唐军的包围圈,锋利的横刀,锐利的箭矢,凶猛的长槊,血肉翻飞之际,吐蕃军人马具散,溃不成军,十余名将官当场被斩杀,士卒四散而逃。
然而后路也早就被剑南军截断,几乎没有几个士兵活着逃出维州的围困之中。
所有人欢呼雀跃,李训、韦皋……所有相关的将领纷纷升官进爵朝堂内外,庙堂之上,乡野之间,所有人都看到了上国冉冉升起之未来,那埋没数十年的阴霾似乎即将散去。
可没人知道。
那无名高地之上,还有一群坚守的士卒。
“剑南军葱西守捉府第三镇,”鱼弘志口中喃喃道,他的眼睛里是那场血雨腥风……
依托着一座破败危城,几百人的士卒面对五千敌军的围困,丝毫没有溃散,一波波的箭矢,一次次的攻城却没有让他们放弃对抗。
箭矢不够,步弓手就尽力保证每一箭都都能有所收获,士卒们一次次面对敌军的冲击,奋勇抗击,数次打退强敌。一旦敌军退去,步弓手便立马翻出城池,去捡拾阵亡敌军尸体上的箭矢。
鱼弘志早已身负几处刀伤,却依旧和其他的步弓手一起拉弓射箭,一起抢夺捡拾,向那些如狼似虎的吐蕃人打出猛烈的还击。
“伯德,我等不惧生死,奋勇杀敌,但诚不远被遗忘此处,成一片骸骨,匹夫可殉国,不可无名,今我与众将士赴死以为君开道,望君将我等情况速速告知李守捉使,派军驰援,里外合击全歼吐蕃贼!”
第三营镇将郑重地向着镇副张觉抱拳行礼,他身后的战友们一个个纷纷抱拳,不论鱼弘志还是其他人都将用自己的生命为张觉开出一道鲜血筑成的口子,祝他一骑绝尘。
“觉,必不负兄弟!”
步盾手向前开道,箭矢呼啸而来,那些吐蕃士兵见到被困的士卒主动出击,大喜过望,久攻不下早已疲乏,但此刻却浑然精神,他们在步弓手的掩护下向第三镇的战士们发起包围。
然而这群身经百战的剑南军精锐绝不是吐蕃乌合之众可以对抗的,这几百人迅速组成强力的防御阵型,鱼弘志等步弓手在步盾手的掩护下搭弓反击,百步穿杨,让妄图冲上来的吐蕃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尸体渐渐堆叠成壁。
二百多残兵的第三镇硬生生从五千多人的包围圈中砍出了一条路,张觉乘势,一骑绝尘,战马踏倒三四个最后敢挡在前面的吐蕃兵,便在没有人能阻拦他。
那日混沌沉没的残阳之下,鲜血融合了大地与天空,鱼弘志望着那远去的一人一马,还未等他多做反应,潮水般的吐蕃军便又轮番冲了上来。
他们没有时间感慨什么,他们已经习惯了一次再一次的挥刀,但至少这给了他们,这群生死间徘徊的战士们,最后的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