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上)(1 / 2)

 嘶哑而隐忍的低吼压抑着喊出,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掌忽然探到眼前,她一怔。

“姐姐。”葬月清澈温软的呼唤蓦地自耳畔响起,她身子陡震,猛抬起头,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身前,正带着一脸温纯的笑意伸手与她,仿佛幼年时一同嬉戏,她不慎弄痛她时一般的神情。

“葬月……”若不是周遭浓浓的邪气清楚的提醒着她葬月早已不是当年膝下承欢的童稚幼妹,她几乎便要伸出手去,抚上她苍白消瘦的面庞,好好疼惜她照看她。邪气刺痛着她的皮肤,她闭上眼,将心头顿生的柔软硬生生地给逼了回去。“走开!”

鸦羽般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两道阴恻恻的光影,葬月一双绿瞳眸光流转不定,忽而望向她身侧的瑶琴。“姐姐,葬月很喜欢你的琴。”

她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盏寒光凛凛的瑶琴,伏羲琴,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葬月从小就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这琴却完全不能接纳葬月的触碰。记得当年才刚七岁的葬月因为好奇,乘母亲不备抚了一把,登时便被弹出几丈远,呕了一地的血,跟着卧床足足三月才算将养了回来。她也曾问过母亲为何这琴会如此排斥葬月,母亲却始终不曾告诉她因由,只是眼底眉间清晰的忧伤,年年流转。现如今她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了,却是在面对这样令她痛彻肺腑的伤害之后……

她重重地喘气,几乎以感觉到身上的伤口一道道逐渐撕裂开来的炙热痛感,那些缓缓流出的暗色血液浓腻的血腥味让她一阵眩晕。她勉力伸手按住琴身,“不要碰它!”望着她幽深的墨绿色眼瞳,她冷冷轻哂,“你不配。”

“姐姐其实是担心我会被伏羲琴反噬罢?”葬月眯了双眼,“尽管我如此地背叛姐姐,你仍是对我下不了狠心呢。”她忽然拂开衣袂在她身侧坐下,望着她重创之下惨白如雪的面庞,那秀气的眉头因为剧痛而深深地蹙着,明明是想要摆出愤恨而不屑的模样,却在对着她时总能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儿柔软的情绪。她喃喃开口:“姐姐的心,真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没有半点瑕疵。不过真是遗憾啊,这样纯净的心脏,马上就要停止跳动了。”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她静静回望着她,她的眼瞳亮如漆玉,仿佛暗夜中的月光,清幽旖旎,没有半分不安与烦躁,反而是无边的沉静与释然。

她仿佛被她的眼神刺痛了,快速转开了脸。“其实女娲石根本救不了娘。”她有些尖锐地开口,语气中含了一丝恶意的嘲讽。“女娲后裔没有轮回,一身死,万事空,除非盘古在世,否则谁也救不了她。”

“女娲石的结界只有你才能打开。”望着她陡然间惨白的面色,她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丝游离在刺痛边缘的淋漓快意。“我故意放出风声,女娲石以令天人五衰的娘死而复生,我知道你一定会去。”

她猝然睁大了双眼,满脸的悲痛与不敢置信,“你竟然骗我!你骗我?!”

“那又如何?”面对酹月声嘶力竭的呼喊指责,葬月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只是随随便便说了几句话,而你,竟然也随随便便地就信了。呵,姐姐,你还真的是很信任我啊。”

“葬月!”酹月一口急怒梗在喉中,几乎岔了气去,惊怒这下又是一阵猛咳,星星点点的血渍沾上了唇角,手背,瞧去极是狼狈。“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坏,啊?怎么会变得这么有心机——这么坏?!”她痛,她真的痛,她没法不痛,即便是时隔三年的今日她也仍旧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那年意外失踪的妹妹葬月会突然变成了妖蛇族的公主,处处与她为难,处处与人子为难!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葬月并没有失去记忆,她仍是认得自己,认得自己是她的姐姐,是为什么她明知自己是她的姐姐还要这样处处陷害自己,危害人间?从前那个总是依偎在她身旁,温温软软地一声声喊着她姐姐的妹妹哪里去了?还是说,面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葬月,只是长着一张与葬月一模一样的脸而已?

“你说,我坏?”葬月口唇微微一动,眼底略略浮上了一丝茫然。她来回踱着步子。“那谁好?那个九凤子吗?他有多好?你一个人跑进画壁之森来送死,怎么没见他来救你?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取出了女娲石提前终结这一场无聊的试炼——”她话音未落,声音却蓦地嘎然而止,倏然抬头望向远方,目中一道戾色急闪而过。

“酹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清朗而透着明晰的惊慌。跟着一阵属于神子的赤阳之气疾扑而来。凤池吟?!酹月本已惨白如纸的脸上更是彷如被抽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不,不能让凤池吟现葬月,千万不能!神妖素不两立,以凤池吟的神格修为倘若要取葬月性命,根本易如反掌!

“呵,那个男人来了呢。”葬月藏在宽袖中的手掌攥了起来。“告诉他女娲石就在我的手中,姐姐,你马上就能如愿以偿。”

酹月拼命抬起手臂撑地想要爬起身来,然而早已透支的身体却已经破败如风中之烛,别说是爬起身来,就算是稍微大口呼吸,胸口都是彷如一阵阵铁砂子在研磨着的钝痛。指尖深深地埋入了湿土中,她沙哑低喊:“你走!”用尽体内最后一点神气聚出一片薄薄的结界,将葬月的妖气与自己的神气一起隔离开来,试图拖延凤池吟寻到自己的时间。她知道方才听到凤池吟的那一声呼喊是千里传音,画壁之森是神界所设的介于神界与人界之间的修炼幻界,寻常神子进来其中,只怕一日一夜也绕不出去。纵然凤池吟神格甚高,也断无能在他进入画壁之森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找到她。

葬月青袍一掠,身子已然站起。她冷冷地俯望着正伏在她脚下,破败如断线木偶一般的酹月,方才她竭尽全力聚出了那个隔离结界,她知道她已耗尽了仅剩的一点神力。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缓缓蔓延,流走,眯眼望她,她眼中的坚持,她的不肯死心,于她,却只觉笑。抬手虚空一抓便将她颓败的身体慢慢拉起,及至缓缓站直,与她四目相对。“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还在假惺惺护我?姐姐,其实我根本没有变,是你变了。”她眸中的冷色愈深浓,五指悬于身前一张一弛,隔空描摹着酹月精致柔美的侧脸弧线,到下颚,到颈项,最后停留在她急促起伏的心口。

“你变了,你忘了你过誓,你用你一世的孤单去交换了这把劳什子的琴……姐姐,毁约的后果你比我清楚。”将身子凑近了几分,近到甚至以看清她瑟瑟抖颤的睫毛,明暗不定的眸光。看到她愤然阖眼听到她哑声怒喊:“我从来没有毁约!”

“……没有吗?”她身子一震,覆在她心口的手掌蓦地使力一握,看到她猝然拧眉痛呼出声,一双幽绿色的眸子渐渐涌上一丝猩红,望着面前那张微微的翕动的苍白的唇,蓦地便生了极深的厌憎情绪。“我今日种种,皆是因你而来,就连我这条命,也是你一滴血一滴血的续下。我们合该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是为什么在你心里,却总还有别的人比我更要重要?”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呵……”她的声音消失在一个类似亲吻的碰触之中。探出的柔软舌尖一点点地将她唇角渗出来的血珠啜入口中,辗转品尝。

“唔——”酹月睁大了双眼,受到意外侵犯的嘴唇本能地紧闭,然而唇上传来的温热而微妙的触觉却让她更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时茫然无措,只觉葬月温软的唇瓣轻轻含住了她的,湿热的舌尖自她唇上细细地描摹,所经之处无不如虫蚋行过,激起一阵战栗与酥麻。葬月……葬月……她听到内心崩塌的声音。到底生了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那样的侮辱对你来说还是不够的吗?你连我们最后一点姐妹的情谊也要全部破坏掉吗?心底突生的悲愤霎时转成无比的抗拒,她抬不起手,拼命积聚的气力也只能够让她勉力扭开脸去,沙哑低吼:“走!”

“你很介意?”葬月拧了拧眉,呵呵一笑。“真是抱歉,我以为你早已经习惯了呢!”

“葬月,你——”酹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怒焰燃起,却在对上葬月那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瞳时,被她眸中隐隐胶着的苦痛情绪所震动,渐渐消散。“葬月,你……就这么恨我了吗?”声音疲惫而哀伤,透着浓浓的歉疚与无力。“对不起,那次姐姐没能保护好你,你在妖蛇族一定吃了不少苦……对不起,葬月,姐姐在找你,姐姐一直在找你,这三年来姐姐找遍了所有有妖蛇族出没的地方,是一直都找不到你!葬月,姐姐从来没有放弃你,姐姐一直在找你!”

“那又如何?”眼睁睁瞧着失了法力依托的酹月身子一晃,慢慢摔倒下去,葬月长眉微挑,下颚扬成一种睥睨的弧度。眸光若远若近地定格在了远方,目色忽转沉敛。酹月设下的结界已经越来越淡,而凤池吟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神子气息也愈强烈起来,他应当就在左近了。

“女娲石我拿走了,姐姐如果想要的话,就来焚月城见我罢!”话音传来的同时她的身子已然急剧后退出数百米之遥,跟着青光暴涨,片刻后,杳无影踪。

“葬……月!”酹月嘶声大喊,而远处一点青影却转瞬即逝。她勉力昂起的身子又重重摔回了泥地上,正拼命喘着气,蓦地——

“酹月!”凤池吟疾步飞奔而来,顾不得追究那转瞬即逝的浓烈妖气,一把将朝曦弓抛在一边,倾身将她扶了起来。那软瘫的身体甫一搂入怀中登时令他乱了分寸,“酹月!”

她缓缓睁眼,望着面前玉带雪袍的俊逸男子,周遭笼罩着令人莫名心安的气息,而那额间火红的一道天火刻印,清晰昭示着他的神格。

九凤之子,扶桑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主,凤池吟。

他见她醒了,起身便将她打横抱起,紧随其后而来的黄衫少女俯身捡起朝曦弓,恭敬地捧在怀中。

“凤池吟,”她被迫枕在他温热的心口,低低开口,“你……为何要来。”他不会不知道,非试炼者擅闯画壁之森会被天帝褫夺神格,纵然他贵为九凤皇子,只怕也是难逃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