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车祸(2 / 2)

随风飘 为博红颜笑 19863 字 2019-09-20

致远尝试着去解他的衣扣,“衣服再不换就臭了,我帮你,我们慢慢来成吗?”

“不”沈培立刻握紧衣襟,警惕地后退。

“好好好,不换就不换。”致远住手,扳过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的眼睛,“不过你得答应,以后不许乱脾气。”

沈培看着她,致远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询问,可那是他拼命想要逃避的东西。

他挣脱致远的手臂,转开脸说,“我想回家。”

致远吃一惊,又不能明确决绝,只好哄着他说:“你听话再养两天,我们和医生商量。”

沈培终于呼吸平稳地睡着,却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双臂护在头顶,身体象婴儿一样蜷成一团。

致远满心痛楚和疑虑,完全无法想象沈培曾经历过什么。

他心里象是有个黑洞,既不肯面对也不肯消化,只是执意地逃避。

通过关系设法搞到甘南公安局的验伤报告,那上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于是请心理医生的建议再次提上议程。

沈母依旧兴趣不大,只抱怨说国内没有合格的心理医生,挂牌的心理诊所,都是在敷衍了事地混饭吃。

最后是沈培父亲出面,找到一位大学的心理教授,留洋的博士,她才不再说什么。

但教授和沈培的第一次谈话,却不是很顺利,因为沈培非常抗拒,不肯配合。

致远泄气,苦恼至极。

那位教授却安慰她:“没关系,非主动的患者都是这样。治疗过程应该是非常放松的,医生对患者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他能按时与医生接触,真实地表达自己就可以了。可是他现在的心态,显然并没有做好准备。”

致远烦闷地揪着头,“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不要给他任何压力。心理治疗其实是一个面对真实自我的过程,真正内心冲突带来的焦虑和痛苦,有时候会过事件本身造成的伤害,没有痛苦的心理治疗,只能是止痛针和麻醉剂,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说白了,这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其实靠的还是患者的自愈能力。所以一定要让他自己做好准备,有体力有勇气经历整个过程。”

致远非常吃力地理解了。

午餐时约晓慧出去透口气,她满怀郁闷地总结:“就是说,世上并没有上帝,永远只能自己救自己?哦,晓慧,这也太让人失望了”

晓慧笑起来:“致远你永远都是这么天真,我真爱死你了”

“喂,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好吧好吧,那么天真小朋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沈培执意要回家,谁都劝不了,闹得厉害,不答应就不吃饭,也不吃药。”

晓慧不笑了,“那你怎么办?总不能跟到他家去,他**是那样的一个人。”

“他要回自己的房子,不要他**,也不要保姆,我跟过去照顾。”

晓慧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我x,这么艰巨的任务,你想好了?”

“嗯。”致远不停地叹气,“现在只有我说话他才听两句。”

晓慧认真想了想,最终下了定义:“圣母,你丫就是一改不了圣母情结。”

致远羞怒交加,用力拍着桌子说,“**我就是,老子还被下面的小崽子算计呢,三季度生生多出来一百多万欧元的任务,完不成你知道我啥下场不?这场游戏我就得乖乖认输,我拼死拼活干三年为了什么?”

晓慧看着她啼笑皆非,“致远我觉得你还是设法讨好沈妈妈比较有前途,嫁过去和她一样现成的少奶奶,吃穿不愁,多好……”

致远住了嘴,呆半晌说,“好象还是办公室简单。”

晓慧摇头,“吃饭吃饭,吃饱了才有精神回去做玛丽亚。”

那半个月致远过得相当艰难,作息完全混乱。

婚前不同居的誓言被彻底打破,她收拾东西搬进沈培的住处。

工作的压力还在其次,北京曾是她管辖的地盘,客户都还相当给面子。

只是饭局应酬少不了,每次她只能赶前半场,饭局结束就匆匆忙忙往回赶。保姆王姨白天在家照顾沈培,见她回来才肯交班离开。

吃饭往往免不了喝酒,进家门时她身上的酒气自然无法遮掩,每次王姨脸上都会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听了王姨的汇报,沈培的母亲放心不下,不时过来巡视,也撞上过几次,话里话外酸酸的更令谭斌窝火。

但为了沈培她一直忍着,因为沈培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身上的外伤渐渐痊愈,可是之前那个活泼神气,有点轻微洁癖的青年画家,完全消失不见了。

回到家后,他的情绪略微稳定,很少再提起车祸的事,但也不怎么说话,喜欢一个人呆在画室里,对着窗外的湖面,一坐就是一天。

他也不再注意细节,吃饭通常就在画室解决,吃完了把碗筷撂在一边,等着王姨或者致远为他收拾。

除了这些,他不许任何人动他画室的任何东西。

时间不长,房间里已经到处是包装袋、水果皮,以及各种各样的垃圾,加上四处摊放的画具,简直无处下脚。

致远看着皱眉,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偶尔回到画架前涂抹两张新画。

他的身体还是虚弱,画不了几笔就累得头晕,生活习惯索性变得象小孩一样,困了便倒头睡一觉,半夜却醒得双目炯炯。

闲暇时致远一张张翻着他的新作,只觉一颗心直直沉下去,一直往下落,似找不到尽头。

那之前温暖的、甚至带点天真稚致的画风,已荡然无存。

现在的画布上,充斥着大团大团怪异的色块,配色百无禁忌,看得人眼睛刺痛。

用得最多的颜色,是暗红,画布上四处蔓延,如同淋漓的血迹。

最让致远感觉不安的,还是是他对脱衣服这件事的抗拒。

曾想趁着他睡着的时候,为他换掉上衣。刚撩起下摆,沈培就醒了,警惕地看着她,眼充满痛苦和恐惧。

“是我,别怕。”致远按着他的手背轻声安抚,“你看,我解开了一粒扣子,没什么问题是不是?我们再来一颗好不好?”

沈培慢慢坐起来,不由自主揪紧了衣襟。

致远放软了声音,“你放开手,我不会伤害你,我们慢慢来,你随时可以叫停。”

沈培瑟缩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致远伸出手,看着他的眼睛,小心解开全部纽扣。

看得出来,沈培极力想放松,眼的痛苦却越来越深,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抖。

“沈培?”

沈培不出任何声音,拼命蜷缩起身体,脸色白,浑身瑟瑟抖。

出乎意料的剧烈反应,吓坏了谭斌,她紧紧抱住他,“没事了没事了,小培你睁眼看看,我是谭斌,咱这是在家里……”

折腾了好一阵,沈培才渐渐安静,紧绷的身体开始松弛。冷汗已浸透全身。

致远安顿他重新入睡,不敢再做任何尝试。想起方才的情景,内心难免有不好的联想,略微往深处想一想,自己先被自己吓住了。

电话向那位心理教授咨询,又不好说得过于直白。

教授耐心听她无比隐晦地表达完毕,却笑了:“你不用太紧张,开始我也往这方面怀疑,但和他接触后又觉得不太象。哦,对了,那份验伤报告你也看过吧?”

“看过。”

“所以这种可能性暂时可以排除。”

“嗯,我相信您。不过教授凭您的经验判断,他的问题可能出在什么方面?”

“他目前显示出的,是两种症状。一种是面对死亡,尤其是非正常死亡后的郁闷消沉,这很常见,一般人或轻或重都会出现这种状况,视个人的自我调整能力,情绪恢复需要一段时间。至于脱衣服时他的反常表现,很可能是强烈的心理暗示,和某种不愉快的经验有关。”

致远的心又揪了起来,对着窗外出了会儿神,然后问:“我能帮他什么?”

教授说:“有两种方式,一是让他直接面对他最恐惧的东西,只有肯面对现实才能消除心理障碍。或者让他重新开始接触人群,用其他感兴趣的事转移注意力,慢慢淡忘这段经历。”

致远这才放心,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国庆长假要出国玩一趟,不再回家。

父母没有任何疑心,父亲只交待她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母亲却罗罗嗦嗦叮嘱了二十分钟,其实概括起来还是一句话:注意安全。

致远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嗯嗯啊啊地耐心应付,直到她说得累了自己收声。

挂了电话,她心里那点欺骗父母的愧疚,很快被工作上的难题转移。

截至九月二十三日,北京天津各签下两单二十万的合同,致远的区域销售总额,还有将近七十万的缺口。

原来的希望都在北京,如今现对形势的估计过于乐观。几个case虽然希望很大,可还都是青苹果,树枝上挂着诱人,并不具备马上签合同的条件。

公事私事均令人煎熬,致远有点乱了方寸。虽然竭力控制着没有露出一点端倪。身体却不肯好好配合,眼看着嘴角冒出两个血泡,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

周一的销售会议上,刘树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几个大区的数字一出来,东方区和乔利维的北方七省,已经完成任务,南方区只差了三十万左右,总监曾志强表示,九月三十日之前,应该能再拿下一个订单。

所有的压力,都落在致远的区域里。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她被极度的懊悔和自责淹没了,后悔自己掉以轻心。

时间一天天逼近季度末,来自上边的压力,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失望,在致远心相互纠缠,再看到周杨进进出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忍不住肝火旺盛,即使拼命压制,脸上还是带了些形容出来。那几天她手下的销售经理,远远见了她几乎都是赶紧绕着走。

七十万的任务被硬行分配下去,致远的指示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销售额。

临近国庆长假的前一天,河北地区意外收获一个合同,总价六十多万,代价是高于正常的折扣点数。

客户对供应商的心理也摸得透熟,季度末往往是杀价的最好时机。

但此时已顾不得太多,接到消息,致远一口气松下来,立刻感觉双腿软,几乎栽在地上。

距离目标仍差四万,总算说的过去,不至于太难看。

九月三十日下午,做完季度总结,国区的销售总额,出三季度销售目标的百分之十七,伴着这个数字,刘树凡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

十六层整个销售区域,随之呈现出长假前应有的轻松气氛,没到下班时间就几乎走空。

致远放弃了同事钱柜k歌的邀请,一直呆到七点左右,避开交通高峰,才匆匆回家。

虽然三季度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四季度涉及年度计划,压力会更大,长假只是一个缓冲,加班免不了的,但毕竟有整整七天的时间,可以在家陪着沈培。

她也需要几天时间好好反省,整理一下近几个月的得失。有几件事一直让她感觉不安,但没有时间静下来琢磨那些细节。

带着轻松的心情踏进家门,看到沈培母亲坐在客厅,王姨扎煞着双手站在一边,竟是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阿姨,您来了。”致远上前招呼。

沈母抬起头看看她,声音出奇地软弱,“你先去换了衣服吧。”

天色已暗,客厅的光线不太好,每个人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王姨伸手揿下开关,顶灯大亮,照见沈母根露出的丝丝白,顷刻间她仿佛老了十年。

按捺住内心的不安,致远进卧室换下正装,扎起头走出来,经过画室时探探头,见沈培好好地坐在画架前,这才拐回客厅。

“沈培今天好吗?”她问王姨。

王姨看看她又看看沈母,没有说话。

致远顿时起了疑心,“怎么了?”

沈母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坐下。”

致远简直受宠若惊,蹭过去坐她身边,规规矩矩并起膝盖。

沈母解开一个纸袋,拿到致远的面前,“你认得这个吗?”

那是一小袋棕褐色的干植物叶子,乍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致远接过,狐疑地凑上去闻了闻,一股辛辣的异香,完全陌生的味道,她摇摇头。

沈母的声音充满苦涩,“我忘了,你当然不会知道这东西。”

“是什么?”致远有不祥的预感,顿时感觉喉间干涸,太阳穴紧。

沈母叹口气,“**。”

致远张大嘴,惊惧地看着她,有片刻失去思考能力。

“上午有朋友来看他,下午王姨就现了这东西。”沈母苦笑,“行内有不少人靠它维持灵感,可培培一向干净,从来不沾这些东西。‘

致远用力捏紧纸袋,双手簌簌抖,胸腔内竟似被掏空一般。

“为什么?”

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在她的世界里,遇到挫折只知道咬紧牙关往前走,只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辈子不会有接触麻醉剂的机会。

沈母看着她亦相对无言,神色间一片惨淡。

片刻之后致远跳起来,冲进画室。

“沈培。”她大声叫。

沈培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手的笔正用力抹下最后一笔颜色。

这一次画布上不再是刺目的色块。青绿的底色上,隐隐绰绰地浮着两张人脸,一男一女,五官模糊不清,在对角线的两端遥遥相望。

黄昏暧昧不明的光线里,整个画面透出一种绝望的气氛,似从深处渗出一股寒气。

致远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后退一步。

沈培慢慢转身,眼神迷茫,反应有点迟钝,显然**的影响尚未消退。

“沈培,”致远蹲在他身边,低声说:“别再碰那些东西了。它只会让你脱离现实,对你没有一点儿帮助。”

沈培不敢与她目光接触,别转脸,过一会儿说:“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跟我说,再也不会碰它。”致远满脸哀肯之色,仰头看着他。

沈培垂下眼睛,不出声。

致远又说:“我有七天的假期,咱们明天找个地方,出去玩几天好不好?”

沈培好像没有听见,盯着眼前的画布,神思恍惚,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致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声调不觉提高,“到底为了什么?多大的事儿,闹这么久还不够吗?你这么做践自己,是在折磨谁你知道吗?你爸你妈我谁心疼你你在伤害谁……”

王姨慌慌张张跟进来,语气极其不满:“培培是病人,你不要这么大声跟他嚷嚷啊,他会受不了的那玩意儿没什么,培培好多朋友都在用……”

“行,您就这么宠着他吧,他永远也不会长全乎”致远气得站起来回卧室,晚饭没吃就赌气睡了。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坐她身边,“致远。”

致远慌忙坐起来,揉着眼睛叫一声:“阿姨。”

沈母难得的和颜悦色,“你有点太紧张了。不过也难怪,你生活的环境不一样。**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和毒品毕竟是两回事。我只担心培培的爸爸,他一辈子洁身自好,恐怕接受不了。”

致远蜷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低着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