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四.深圳(1 / 2)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太阳很快就要从山脊的树梢后爬过来,清晨的雾霾已渐渐散去。四周一片静谧。虽是隆冬时节,气温却并不足以让水结冰,只是在依然透着绿意的草坪上落下了一层白白的细霜。

江涛俯卧在结实的草地上,抬手测了一下风速。凉爽的山风从指间吹过,“嗯,大约每秒10米吧。”他默默地对自己说着,一边拿起一夹黄澄澄的五发装三八口径子弹,压入狙击步枪的弹仓,随手拉动枪栓,“哗啦”一声,子弹上膛了。他透过瞄准镜看去,视野显得比平时更为透彻明亮。一切就绪,江涛开始用步枪上的十字准星对准目标。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今天选的位置有些低,俯卧的姿势让他感到有点不适,他关上保险,停下来调整瞄准镜的仰角,并仔细地加上了风向偏差。

再次瞄准,江涛把脸贴在粗糙的枪身上,用厚实的肩部紧紧抵住枪托,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在瞄准镜中微微发抖的十字准星。“慢慢来,别着急”,他暗自告告诫自己,右手食指缓缓地加力。

“砰”枪口冒出了一缕白色的烟雾。

“十环”,自动报靶机立刻显示出弹着点。江涛满意地眨了一下眼,抓起矿泉水喝了一大口,作为对自己的犒劳。

生意场上很多人用打高尔夫来训练自己的心态,但江涛不同,他用打靶来修炼自己。今天,他的状态很好,准备再连拿四个十环。对他来说,打这种固定靶不过是小菜一碟。

太阳渐渐升高,已经照在背上,留下一个俯卧的身影。打靶的人多起来,江涛的耳边充满此起彼伏的枪声。

当他细细瞄准,正要再一次抠扳机时,裤兜里的手机“嘟嘟”响起来,江涛非常厌烦这时候被人打搅,绷着身体僵了几秒钟,等着铃声识趣地消失,但电话响得很倔强。他叹了口气,不得不关上狙击步枪的保险,翻身掏出电话。

尽管耳朵还带着被枪声震荡的“嗡嗡”声,临近枪位上的短促射击也不时掩盖了通话声,但江涛还是从断断续续的通话中,听懂了崔大伟的意思:祁州那个合同,被天赛公司拿去了

江涛是飞扬集团总裁方勇亲自任命的深圳飞扬深圳公司的总经理,也是方勇最好的兄弟。

飞扬深圳人数不多,真正的直属员工不过五六十人,主营业务也非常单纯,就是代理进口小程控交换机,但江涛的经营下,短时间内已经声名鹊起。

而打电话来的崔大伟,是飞扬深圳最出色的销售精英,专门负责秦河省的销售,因为他的出色业绩,在深圳通信业中也赫赫有名,算是数万通信业销售者中的顶尖人物。

在如此阳光明媚的早晨,接到这个令人扫兴的消息,江涛不禁皱紧了眉头,眉心的那颗黑痣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说话的嗓门压过了身旁此起彼伏的枪声和欢叫声:“大伟,怎么搞的嘛?不是说十拿十稳的吗?”

“本来客户已经答应签单了,但最后天赛用自己的产品杀出来,价格比我们低一大截。”对江涛的质问,电话那边的崔大伟颇有些怨气地说道,“我把他们的合同复印了一份,等会传真到公司,你自己看看。”

收起电话,江涛镇静了一会,又俯身重新瞄准靶标。

“砰”,自动报靶机报出九环。

江涛皱了一下眉头。他俯下身再一次尽力专心瞄准。他明显觉得,在扣动扳机时,自己的食指变得僵硬浮躁起来,不像第一次那么悠闲有度。“真没用,沉住气。”

“砰”报靶机又给出了八环。

江涛苦笑了一下,收起步枪,站起身,将剩下的两颗子弹退出来,交给身后的管理员,拍打着迷彩服上的草屑,扛起步枪朝服务台走去。

只要公司没有大的活动,天气允许,每到周末,江涛都会到这个靶场来温习一下射击,温习一下在部队的感觉。也因此,他和靶场的老板很熟,就连里面的服务员也都认识他。每次,他接连打中五个十环后,心情高兴,雄赳赳气昂昂地凯旋回来,都会与服务台的小姑娘闲聊上一阵子。

服务台后,一个圆脸女孩正在打理着一盆蝴蝶兰。蝴蝶兰低低伸展着纤细的柔枝,绽放着几串深紫色的花瓣。女孩看见江涛走进来,甜甜地笑着和他打招呼:“江老板,今天这么快就打完了?”

江涛顾自埋头往前走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怔。看到女孩笑容可掬的面庞,丝毫没有以往的兴致,只出于礼貌在鼻孔里“嗯”了一声。

“您今天还擦枪吗?”服务员的声音明显弱了许多。

擦枪不是来靶场打靶客人的义务。但在江涛的眼里,擦枪也是打靶的一部分。江涛每次来靶场,在打完靶后,总要花半个小时将狙击步枪擦拭得锃光发亮。这是他在养成的嗜好,他就莫名其妙地喜欢擦枪。每当看着给自己带来荣誉和掌声的精密武器,被擦拭得蓝汪汪的,江涛的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和快感。有时他甚至觉得,擦枪比打枪更有意思,更让人着迷。他偶尔也琢磨,或许是自己喜欢枪支给人带来的控制、征服的感觉,爱屋及乌,才喜欢擦枪的吧。今天听姑娘例行公事般地问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走出靶场大厅,太阳已经爬过山梁,懒洋洋地照射在铺满碎石子的停车场上。四周仍是一片静谧。

如果不是崔大伟的这个电话,这应该是一个惬意放松的周末。此时江涛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崔大伟丢了单,出人意料地丢了单他脸绷得紧紧的,埋头匆匆走向自己的小车。

崔大伟被打败了,飞扬深圳最出色的业务员被绝无仅有地打败了,就是他江涛被打败了。这让他措手不及,难以忍受。

在驱车回公司的路上,江涛给飞扬深圳的总工戴明伦通了电话,告诉他这一消息。果然,戴明伦也大感惊诧:“什么?年前他不一直在公司里嚷嚷,他要靠这个单搞个开门红嘛?丢给谁了?”

“天赛,我都没怎么听说过这家公司。听大伟讲,天赛是用他们自己生产的小交换机,搞价格战赢了这单。大伟已经把客户和天赛签的合同传到公司了。”“天赛自己的产品出来啦?这么快?这可一定要重视。我以前隐约听说他们在搞自主研发,没想到他们悄没声息就上市了。”戴明伦自言自语地喃喃着。“老戴,十分钟后,我们在公司碰头。”

蛇口,在深圳的西部,与香港元朗隔海相望,因形状像张开的蛇嘴而得名。虽然只有小小的四平方公里,但蛇口却以它一贯的闯劲闻名于世。这里是国内创业者向往不已的福地,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小公司,就是从这里起飞,闯入国内乃至世界本行业的强手之林。

在蛇口中心偏南的小山坡上,有一座漂亮雅致的小钟楼。山坡平缓而满眼绿色,小钟楼像一个娇羞的少女偎依在小山脚下,恬静安详地熟睡着,让人们不忍心大声说话,生怕吵醒了她。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周围环境优雅洁净,气候温润,四季如春。即使到了冬天,栽满了整个山坡的荔枝树依然黛翠浓密,发出蜡质的闪闪亮光。站在小钟楼前,清爽的海风沿着荔枝树的树梢吹过来,让人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小钟楼共7层,飞扬深圳占据着小钟楼整整一个底层。这就是飞扬深圳公司本部所在地。飞扬深圳的装修主要采用磨砂玻璃的隔断,配上淡蓝色的色调,给人以高科技公司的现代感和清新明快感。门厅里铺着厚实的红地毯,靠边摆着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几条长长的金龙鱼,在柔和的灯光下缓缓游弋。广东人尤其是商界人士,很喜欢这种尖牙利齿的食肉鱼类,据说它不仅能带来好运,还能避邪。江涛虽然并不信这一套,但也不反对。他觉得,至少,让客人认为飞扬深圳的风水旺,也没有什么坏处。

周末不上班,公司里安静而又幽暗,只有门口的几个保安在值班。

江涛刚进门厅,就“噼噼啪啪”把所有的灯打开。在头顶的日光灯还在闪烁时,他已三步两步冲到销售部的办公区。只是销售部的传真机上除了几份询价单外,并没有崔大伟的传真。

此时,戴明伦也从外面赶到。

戴明伦四十岁左右,是留学日本的博士,专工通信,身材瘦长,戴副金丝眼镜,头发整天软塌塌地趴在头顶。虽然看起来他有些婆婆妈妈和神经质,但内心同样充满了创业的激情。从日本学成回国后,戴明伦挤在政府机构,有一搭没一搭地撞了两年钟,到底熬不住生命如江水般白白流逝。在江涛创办飞扬深圳时,三言两语就将他拉下了海,现在虽然充任飞扬深圳的总工,但也参与经营事务,协助江涛布局谋划,在飞扬深圳的地位不可或缺。

“会不会是发到你办公室去了?”戴明伦看到江涛心急火燎地找传真,跟在身后提醒道,“公司重要的传真,都是直接发到总经理办公室的。”

江涛急步赶到自己的办公室,果然看到了那份让他打不出十环的传真。他一把操起传真,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两页纸的传真看完,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份深圳天赛公司和祁州职业学院签订的合同,采取的是业内标准的361付款方式,即预付30,货到安装后一个月内付60,其余10在三个月内付清。合同的乙方代表签着“张宁军”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真正让江涛和戴明伦震惊的是:这份合同的成交价,比自己能承受的最低价,还要低30

“崔大伟与客户的关系再铁,也挡不住这么高的差价呀。”江涛抖着合同,似乎要将它抖出水来。他沉思了一会,忽然又说道:“崔大伟把这份合同传过来,不仅是想让我们重视这件事,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表明他和客户的关系很铁吧。”

“对,他能把关系搞得那么铁,一定投入了不少真金白银,只是最后他没有拿下订单,就拿不到提成。他想让公司觉得欠了他的。”

“这一点是肯定的,不过我们现在还顾不上这些。老戴,我现在最想知道天赛这份合同,到底是他们为树立样板而做的亏本生意呢,还是他们一次正常交易?”“好,事不宜迟,我马上分头给公司的几个优秀业务员打电话,核实这个情况。”老戴回答得相当干脆。

半个小时后,除第二号业务员熊苍林手机无法接通,没联系上外,其他业务员都反映,他们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天赛公司的压力,有两个地方已见到该公司的业务员,其它地方的客户也收到了报价。

“动作好快呀,这才刚过年,就把网撒到全国各地了。”戴明伦看了汇总结果后惊讶地说。

“老戴,全国卖小交换机的公司有一百多家,我对前30名的公司都心里有数,这天赛一定在三十名以外了,不然我一定知道。”

“我也了解不多。天赛的长处不在销售,而在于技术研发。签合同的这个张宁军我知道,人很能干,是天赛的副总,第二号实权人物。”说完,戴明伦又转了话题:“不过,我们的业务员反应这么一致,会不会是他们串通起来,借着这件事给公司施加压力呢?你知道崔大伟那个人,可是很会煽风点火的。”

“那头狼啊,对外抢订单很凶猛,对公司压价也毫不手软,还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面对戴明伦提出的新问题,江涛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这是他不曾考虑到的。

他站起身,打开身后的文件柜,翻出一份厚厚的卷宗:“我这里有业内最顶尖的20名业务员的档案。我跟他们聊聊这事,兼听则明嘛。”

“你怎么会有这种档案?从来没听你说起啊。”

“我们搞销售的,卖的是人家的产品,现在也没有固定的渠道,只能四处撒网。那最大的资源,就是这些如狼似虎的业务员了。我好不容易才收集了这些资料,和其中的大部分人建立了直接沟通,平时和他们聊聊行业动向,各家公司的激励政策,有合适的就把他们挖过来。”

“这20个顶尖高手中,我们公司占了几个?为什么你不争取把他们都挖到飞扬深圳来呢?”

“飞扬深圳占了4个。每个高手的情况都不同,有些人是老板的亲戚,有些人负责的地域和我们的业务员有冲突。我担心的是,把太多的狼挖到公司来,如果哪天没有足够的肉喂他们,很可能会窝里反,让公司元气大伤。”

江涛说完,拣了档案中几个他最熟悉的业务员,一一打过电话。结果证实,这些高手都感受到了天赛咄咄逼人的攻势,看来崔大伟没有编造消息,危言耸听。打完电话,两人才感觉饿了。江涛一看手表,已是下午两点。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呀,这都几点了,走,先找个地方吃饭。”

已经过了用膳时间。二人就近找了家火锅店,店里显得很冷清。两人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外面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投在桌子上,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在老板的推荐下,二人要了几盘现切的涮羊肉和一些菜蔬。很快,火锅端了上来,看着蓝色的火焰,戴明伦忧郁地说:“看来,这个行业得重新洗牌,进口小交换机没几年搞头了。”

戴明伦看问题很有前瞻性,上午的事件马上让他的头脑完成了一系列的沙盘推演,此时他下了一个灰暗的结论。

“有那么悲观?我们去年卖了5000万,毛利还是相当不错的。”江涛感到戴明伦有些好笑,不以为然地说。

“老范,有些话我一直想说,但在你面前总说不出口。不过,今天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了。”

戴明伦的这句开场白,让江涛有些讶异。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专注地盯着戴明伦,等着他的下文。

“你别看我们的销售额那么高,但飞扬深圳一直没有自己的研发。对外说起来,我们是在搞高科技,确实很动听,但实际上我们只是处于产业链的最底部,抗风险能力很差。这不,一有点风吹草动,我们就紧张得要死。”火锅里的高汤沸腾起来,戴明伦用筷子夹起涮羊肉径自涮起来。

江涛还是没有说话,他知道,戴明伦不说则已,一说起来不会三言两语结束。“一般说来,一个企业的研发投入,占销售额的3才能保持生存,占5才能发展,但通信行业发展太快,通常要有至少8的研发费,才能维持发展。而飞扬深圳这几年,基本没有研发投入。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要怪你这个老总,这其实是个战略选择的问题,我们把那8用来奖励业务员,飞扬深圳就成了最强的销售公司,天赛把那8用于研发,他们就搞出了自己的产品。”

“哈,中国企业不都像我们这样,跟着行业的发展而发展吗?飞扬深圳还算做得不错的。”对戴明伦的话,江涛很明白,但并不完全认同。

戴明伦见江涛不服气,就不客气地反驳道:“人家是人家,你不是总提要基业长青吗?只跟着行业成长,那是懒汉作风。”

江涛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没过脑子,就沉默着埋头吃羊肉,戴明伦知道自己这位搭档的脾气,这就算他已经认错了,于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讲:“哈佛大学有个波特教授,有套著名的竞争战略理论。他说企业发展受五种力量的影响:一是供应商的议价能力;二是客户的议价能力;三是潜在的竞争者;四是替代品;还有就是现有的竞争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天赛的产品出来后,整个行业受到了替代品的影响,看来波特教授总结得还有点对路。”江涛对老学究的枯燥理论,向来没有什么兴趣,哈佛的也不例外。他怕戴明伦继续说下去,只好插话打断。

“当然,人家是哈佛的嘛。这位教授还就此推导出,企业成功的三类战略模式:一是总成本领先;二是差异化;三是集中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