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侯胜北早早起床,按例给阿爷阿嫲请安。
阿爷笑眯眯的,让他今天不用一早去和父母请安,这正合了侯胜北的心意。和阿父昨天见面后,思念之心也没那么浓了,反倒能躲一阵是一阵,就怕被父亲揪住考较课业。
匆匆用过朝食,侯胜北去为他那匹小矮马打理早饭。
晚上的那顿夜草有下人安排,早上这顿和饭后散步,向来都是他亲力亲为。因为父亲告诉他,马只有花时间去照顾,才会培养起和主人的感情。马和主人有深厚的感情,见到主人有危险,才会拼死相助。而后父亲补了一句,人其实也一样。
侯胜北喂完马,牵着来到门前河边,想要饮马洗刷。却见一个人正在河里扑腾,一个人靠着树看着,可不正是周文育和陈霸先?
只见河里那人仰面肚腹朝天,双脚踢水,手臂偶尔划动一下,就能前进一大截。比普通人用正常姿势游水,速度还快了许多。
腊月水寒,周文育却游得好不惬意自在。他貌似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又似仗着皮糙肉厚,完全不怕撞上水中的石头,看样子一口气能游出几里路。侯胜北也是自小在河里玩水,水性比同龄人好上许多,还是自叹弗如。
好在他还算知道礼节,向岸上的陈霸先躬身道:”主公昨夜歇息得可好,用过朝食了否?“
陈霸先奇道:”你也叫我主公?“
侯胜北其实是分不清楚怎么称呼才合适。
陈霸先的一串官衔,按制武将十品二十四班,一百二十五个将军号,振远将军位列十三班,位列中游。
侯胜北只知道二十四班的镇、卫、骠骑、车骑四将军,二十三班的四中、四征将军,二十二班的八镇将军、二十一班的八安将军、二十班的四平、四翊将军等几个位列武人这次造反的侯景,我跟着老头的第一年,侯景带着七万人马,攻破楚州打了过来。老头带兵迎上去,老皇帝怕他兵少赢不了,结果派去的援军还离着几百里地没赶到,他居然就已经打赢了。
打得羯贼丢了辎重狼狈逃跑,我都不知道这仗是怎么打赢的。他手上能活用的兵力,只怕只有侯景的一半还不到吧。
老头打仗有个特点,就是赢得莫名其妙,旁人看不懂。
比如兵法说最下攻城吧,他凭着几千人,就敢一个城一个城的打,打得下来还没死多少人。
再比如兵法说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吧。老头就喜欢急行军,人全能到还能立刻开战,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我看不是什么兵法,是缩地的妖法吧?
……
和煦的阳光,洒在岭南这片土地上。风儿在树梢间轻轻盘旋,悠悠地倾听着传说。
可惜再怎么神奇的传说,也有终结的一刻。
”后来呢?“侯胜北听得神往,”他怎么样了?“
“死了呗,十年前就死啦。也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累死的,身子本来就弱,还要操那么多心,死得更快。”
“啥,他临死说了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就算有秘传兵法,也不可能告诉我啊。你这娃娃别想多了。”
当年我养好了伤,提出要护送干爹回老家下葬。老头还一个劲地夸我讲义气,送了一大堆值钱的陪葬品。
你说这人活着的时候,倒是对他好点吧。老头抠门得很,没见赏干爹什么,封了个五百人的小军主,几年也不升官。
轮到送死的危险任务吧,倒是毫不客气地指派给自己老乡。等到干爹死了,自己掏腰包送上一堆东西。可人死都死了,送再多陪葬品又有什么用呢?
唉,老头的想法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别扭的很。过了三年,老头自己也死了,不知道和我干爹在泉下相见,两个人会聊些什么。
“老头经常说的,印象比较深刻的话?你这小子怎么那么烦,老头平时话不多。我想想,是有这么句话,经常听他咕哝。”
侯胜北竖起耳朵,能被军神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一定大有深意。
陈霸先此时也忍不住想听上一听。只听得周文育努力模仿那个已经不在的传说,语速缓和,声音低沉地说道:
”兵法云:水可以绝,不可以夺。谬矣。“
孙子兵法也是课业之一的侯胜北。很容易就理解了军神说这句话时候的心境。
是啊,谁说洪水只能隔断,不能消灭夺取呢?
七千白袍军不就是被嵩高河的滚滚洪水吞没了么。
七千条一手培养起来的生命,每一次身临险境却能全身而退的同袍,就因为一条军令,消失在了爆发的山洪之中。
深深的自责,化为了对于先贤兵法的疑问,化为对自己没能融会贯通的灵魂拷问。
侯胜北知道,不可能有人做得比他更好了。但是也知道,既然上了战场,结果就是一切。
如果是我率军,前有绝境,后有追兵,当如何是好?
自己能从种种不可能之中,找出那仅有的一线生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