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凉站在孙喜婆的院子里,双手负背,灯笼映照的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缓缓的转过身来。
灯笼映衬在方秋凉的眼眸中,微微闪动。
光照在他身上,晦暗不明。
方秋凉的声音有些苍老。
“喜婆,你在这镇上活的岁月,也快有那一棵槐树那么久了,有什么事情是你自己解决不了的呢,你明明知道陆家的院子里封存着什么,偏偏让那孩子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哦?你在对老身说教?”
孙喜婆提着灯笼,浑浊的目光好似黑夜下的苍穹,深邃不见底。
方秋凉的傲然站着,回答道:“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我也教得了你。”
孙喜婆苍白的手指捻了捻发寒的针,指尖一动,数枚针消散无踪,她看一眼顾余生所在的小院。
“老身只是想要确认一下那孩子的心是否还如当年那样善良而已,怎么?你方秋凉当年收顾白为弟子,害了他一生。
老身连试探一下那孩子的心性也有罪?你弃道从儒那么多年,本事不见长多少,却学会了读书人那一套虚伪?若是这样,老身倒要伸量一下你真正的本事!”
一个奇特的木偶从孙喜婆袖中飞出,须臾间从木偶中吐出万千绣花针。
暴雨梨花般的针影与天空垂下的细雪交映。
眨眼间将整个小院洒满。
方秋凉一动不动,脸上透着几分悲凉,他忽的将袖子一拂,整个小院中,无论是细雪,还是那些绣花针,都消融不见。
他再随手一拍,那一只木偶哐嘡一下挂在槐树上。
孙喜婆佝偻的身体诡异向前一倒,化作一件花布衣服。
墙上的影子中,探出一只诡异的手,竟是将方秋凉落在墙上的影子抓入地面。
下一瞬。
那老槐树上的木偶睁开眼,泛着诡异的寒芒。
只听那木偶口吐人言:“方秋凉,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你的三魂被我封住其一,可还有本事可以施展?传说中的道门天擎,也不过如此而已。”
方秋凉依旧站在原地,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挪动一步,他只是低头看一眼消失的身影,随手一摄,将那挂在墙上的灯笼抓在手中。
随着他的手轻轻一点,只见灯笼中的灯芯微晃,雪花飞舞的地面上,又重新凝聚出他的影子。
方秋凉将手中的灯笼随手一丢,挂在门上,只见那灯笼外表渐渐泛起纯阳之火。
火光中。
孙喜婆的身影一点点的变得凝实物。
方秋凉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服,淡淡的道:“喜婆,闹剧就到此为止吧,都给彼此留一分颜面。”
“哼。”
孙喜婆随手一拍。
身上燃烧的火焰一点点的泯灭,她看方秋凉的目光,变得更加的冰冷凉薄。
方秋凉身上的气息淡去,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鬓发星星的教书先生,他面有愁思,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如果你觉得当年的事老夫有错,那这个错,老夫背了,可有一点,我希望你记住,只要老夫在这镇上一日,就不允许有人把那孩子一步步的引进黑暗,喜婆,那孩子从学会说话开始,叫了你多少声婆婆,那么善良的孩子,都不能让你冰冷的心在阳光下晒得暖和一些吗?”
“呵呵,老身若是真的心冷似冰,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余生恐怕在某个深夜里就冻死在槐树下了,方秋凉,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孙喜婆眯起眼睛。
“当年顾白若娶的是桃花坞边邂逅云丫头,没有听你的话去仙葫州,今天你也不会住在那破道观里风餐露宿,更不会有村里那些孩子对着你道家的香炉撒尿!”
方秋凉高大的背影仿佛一瞬间矮小了许多。
他凝望着落下的雪花,任由雪花洒落在他单薄的布衾上,好一会,他才道:“从今天起,没有破道观了,顾余生修好了破道观。还有,那个被撒过尿的香炉,被他摔碎了,你说,这样善良的孩子,难道不值得我亲自来一趟吗?”
孙喜婆苍老而佝偻的身体微微一抬,她的眼中露出几分不可思议,奇道:“他怎么做到的?”
“一把梯子,一双手,一颗热忱的心。”
方秋凉在说这话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孙喜婆皱着眉头:“那又如何?当年他一个人孤零零时,可未曾见你出手帮一把,他的善良,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还有,他一身的本事是背剑人所授,想要改换门庭,拜你为师,那孩子未必愿意。”
方秋凉目光变得深邃,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有自己的路要走,过多的因果,他顾余生承受不住,总有一天,他会从自己走过的路上悟出自己的道理来的。”
“呵呵,你自己都办不到的事,凭什么要寄托在那孩子身上,你要真有本事,把这天捅破了,否则,我宁愿他像小镇上的凡人一样,娶妻生子,平平凡凡的过一生。”
孙喜婆随手一招,将那老槐树上的木偶抓在手上,一步步的朝里屋走去。
“明天老身就动身去出一趟远门,看看那孩子究竟看中了哪家姑娘,既然他的心是善良的,老身保他一世的平安。
这世道黑也好,白也好,总得选一种活法……至于你们那些逆天的想法,老身可没什么兴趣,当人也好,还是当神明的狗也罢,老身早就厌倦了,以后别来烦我。”
方秋凉看着那一道关上的门,一个人站在院中良久。
片刻后,他抬起手,那一只奇特的鸟儿又落在他的掌心,方秋凉道:“以后就在这老槐树搭个窝,别再跟着我,养不起。”
翌日清晨。
睡了一宿的顾余生精神饱满。
他走出庭院,伸了个懒腰,他发现天空虽然洒着雪花,却没有了昨日的森寒。
那墙角的梅花,更加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