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行了,百来个士兵环绕,那几个人纵有什么古怪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日照依然不放心,可见那人已经沉下脸,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倒退着往外走。他知道这人从来看重名声,从第一次在后宫见到她时就是这样,那个年轻漂亮而又骄傲的文书女官,总是在皇帝身边巧笑倩兮,可一离开君王的视力范围就冷淡下来,常常沉着脸,看不透其中是悲是欢。
她曾对他说“一个人做事,可以瞒过天下人,却瞒不了身边最亲近的人。而这最亲近的人往往不是夫妻,不是父母,而是贴身的侍从。”她又说:“日照,我的事不瞒你,也瞒不了你,所以天下人都可以说我是非,只有你不可以。你若是叛了我,若是……若是让我听到什么不中听得东西是从你口里出来的,我会杀了你。”
一步步倒退,行军用的帐篷也就三五步,再慢一个眨眼也退到门边。
他正要告退,那人突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但听外面传来明霜的声音,说的是“这边走”“你在这里等着”的话。
“卫方要见那些人么?”
自言自语了一句,突然下地道:“报郡守大人,说我过去问安。”
只不过用缎带草草束发,赶到中军帐时已经有一个陌生女子在里面。卫方显然还没准备休息,案上堆着地图、文书,架在笔山上的一支笔笔尖的墨还湿湿的。
见她进来,先做了一个“不必多礼”的手势,示意她一边坐下。她含笑欠身,一边抬眼观察那站在下头的青年女子,见她举止言辞间虽有些粗鲁,不象受过良好教养的模样,可神态从容,目光中看不到一丝半点犹豫惶恐之色。
那人正在说感谢话,说道这条路上这个时候本来很少有虎豹出没,没想到这次连连听到虎啸,她们人少,不由慌了等等。卫方一一听着,随后问起此人籍贯职业。那人也一一作答,自称丹霞郡朱水州人,名初阳,家里两代都是商人,四处采购些药品杂货来贩卖,一趟行程几百里,也没多少钱可赚之类。又说虽然辛苦利薄,好歹还能养家糊口,也就不作他想了。
他又问这人家中情形,有否成家之类。提到成家二字,初阳脸上微微泛红,喃喃说自己东奔西跑,哪里有好人家的青年肯跟着吃苦。卫方听了哈哈一笑道:“我看你十分能干,怎会无人钦慕。”
初阳自然笑着谦虚了几句,也许是看出卫方平易近人,一开始的拘谨也消失了,和他愉快地交谈起来。两人从丹霞郡的分布,谈到当地民俗民风,一路又谈到气候条件等等。一说到天气,初阳就重重谈了一口气道:“说到这个天气,老天爷这些年还真不帮大家的忙。该下雨时候不下,不该下雨时候乱下。西面大旱,紧靠着白水江的地方都叫没水;东面倒还过得去。”
卫方知道丹霞郡的东西分割点为丹霞山脉,也就是三关。初阳的意思就是三关以西大旱不断,连白水江的水流量也降低了;流出清平关后,白水江接连几个转折,在丹霞、并州两郡不断进出,孕育了富饶的白水平原。但是白水平原最富饶处不在丹霞,而在有一次转折后流入的永晋郡。白水江到了永晋郡不再曲折蜿蜒,而是一泻千里,直到于东方入海。
他妻子是堂堂大司徒,掌管天下民生,但凡水旱之灾第一个知道的就是地官属。照容家三代地官,她是从小把“民以食为天”五个子挂在嘴上,只要哪里报上来发生什么天灾**,她必定心情低落一两天,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下,有几次洛远说她“这下不下雨是老天爷管的是,夫人少吃一顿就能感动上天么,要这么有用,远愿饿上三天来代替夫人这一顿。”可这一年来这种情绪低落的情景看过两三次,可没有一次与丹霞三关以西大旱有关。
他心中犯疑,也就问的勤快了,本来只是扯家常,当下却问起官员行径,比如当地有没有开仓方粮等等。不说到还好,一说到那人脸色一寒,连连冷笑道:“放什么粮?别说放粮,整整旱了三年赋税不见半点减少,还增了两成;今年春天好容易盼到几场雨,家家都赶着插苗的时候,官府又说要修什么东西,将一家的劳力都拉了去服徭役。一开始的时候说是修关城,那也算了,好歹是保家园的事情。真去了一看,什么修关城,是咱们丹霞郡郡守老爷修自己的官署。”
卫方见她怒不可遏,也挑眉道:“竟有此事?朝廷不是三令五申不得在农忙时抽徭役,只有修筑要塞城防或者抢修大堤可以例外么。”
初阳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嘲笑他天真。卫方跟着也自嘲的笑了笑道:“本官说的不对?”
她又是一笑:“对自然是对的。可丹霞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郡守说拉人就拉人,谁敢和她说什么朝廷规矩。难道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真能上京城告御状?”
“难道就听之任之,那叫百姓如何生活?”
“能熬就熬呗,真要熬不过去”,她抬一下头,淡淡道:“就上丹霞山找山大王去。只要不怕死,还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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