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传出话说偌娜这些日子害喜得厉害,要箫歌贴在身边伺候,故而暂时住到宫内。谁都知道这是借口,且这兰院一入,九宾之一的身分就算定了。消息传出震动的不止是后宫,连朝臣也大半侧目。选后大典之期渐近,公卿贵族中倒有一半有孩子在谱上,哪个愿意九宾以上的衔头叫人占走。然而又过几天传出信说这一次倒不是箫歌使什么妖媚法术,而是出于女官长秋水清的建议。
兰院中美貌青年懒洋洋倚靠在铺满垫子的宽大椅子里,手中把玩一柄翠绿如意,纤长手指在温润柄上轻轻摩挲。目光倒没投在如意上,而是散散的在房中飘动,时不时落到秋水清身上,略微停顿那么一下。
秋水清问了几句在宫里住的可习惯,又说因为皇后没选出来没办法先册封他,平日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委屈他了。箫歌笑吟吟的一一应了,突然道:“我出自贫寒人家,自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皇宫里的下位女官常常哀叹自己十一二岁就来伺候人,说同族姊妹一样年龄却在家里撒娇之类。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能下地能叫爹娘就开始干活了,不小心摔坏一只碗作爹娘的可是会往死里打。到了七八岁突然那么一天娘说要带我进城,路上还买了一块糖饼……就这么半块糖饼含着被送到了青楼。”
秋水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往事,箫歌的童年虽然不幸,可这种事天下也不只他一个人遇到过,她母亲的亲侍里也有出生风尘的,这些“悲惨故事”不知道听过多少个版本,故而也没什么感动或同情的感觉,只淡淡道:“司服今日总算是苦尽甘来。”
“承女官吉言。我还记得,在青楼那么**年光阴,倒是不再忍饥挨饿,可日子也不见得就轻松到哪里去。师傅要教琴棋书画、词曲弹唱,稍微有那么一点错马上一顿打,至于不给饭吃、罚跪彻夜,那都是家常便饭。后来啊叫琴林家的大小姐买了回去,那时我只当从此就跟着这位主子了,哪想到人家买我回去不是暖席,而是留着献给更高贵的人。琴林家家伎不知道有多少,也不乏我这样买回来刻意找人调教的孩子,可只有我一个被送进了皇宫。”说到这里喝了口茶,又道:“我那些一起学艺的兄弟,被送出去的也不少,一个个的主子不是亲王也是封疆大吏,到了今天还活着的有几个。主子厌了或送或卖,辗转不知所踪那还是好的。最苦的是那些被琴林家要求做这做那的,顺了旧主子,被新主子查出来被活活打死的有;也有喜欢上了主子,不忍背叛,又被旧主子逼迫得厉害,最后三尺白绫一了百了。
“我从被人送到皇上面前的那天起就知道将来日子不会好过。要是顺了旧主子,难免要对不起皇上,到时候欺君可以杀、轻君可以杀、背叛更加要杀;倘若不顺从,皇帝的亲家是我这种人能得罪起的。”他笑了笑,斜眼望向秋水清,说女官你最清楚不过,在这宫里您女官长这种位阶的人存心要一个爱宠的命,皇上都保不住。
秋水清不止一次动过杀心,此时被人当面说破,面子上倒有点挂不住,只好讪讪一笑。
“我吃够了各种苦,也受够了寄人篱下、穷困潦倒的日子,箫歌没什么了不起的志向,只想从此往后衣食无忧,安危无虞。我知道皇上这次怀孕,不知道多少人恨透了箫歌,更不知道多少人想当场杀了我。可如今,虽然皇长子不会叫我‘父妃’,毕竟还是留着我的血,往后我就不用天天担心受怕,唯恐一个不小心脑袋就不在肩上了。至于以后……”故意停了下,看看秋水清脸色,才妩媚一笑:“女官放心,我虽然低贱,倒也不至于蠢到以为自己能和名门贵族的男儿们争宠。箫歌也知道什么叫做红颜易老,今天我是漂亮,可总会有比我更漂亮的人出现在皇上面前。所以……我有一个皇长子就足够了。而且,这兰院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是觉得房子旧了点,草木也残了点;可住久了倒觉得舒服得很,真要我换地方,我还留恋不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