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上旬的最后两天,西城家的次子访友归来,在夏官那里销了假,再歇一天就开始新的官员生涯。最后一天休息,用过早饭,西城家的三个孩子一起到了晋王府。晋王和这家的孩子都很熟,尤其是西城静选,七八岁就被照容带着在宫里进出,几人先给晋王请安问好,玉台筑还带了从外城买了的小玩意讨晋王开心。几人在晋王那里说笑了一阵,晋王摆摆手说:“你们也不是专门来看本王的,有什么忙什么去吧。”三人告退后日照已在外面等着,带着进了司殿的住处,见水影在樱花树下站立,面前圆桌上已布置了些酒菜果品,笑吟吟道:“天气甚好,外面说话吧。”
静选本想开两句玩笑说她风雅有闲情,然而左右看看发现此地虽在室外,然周围数丈内没有一处可藏身之地,说起话来反而比房内更安全。果然,宫侍们伺候几人坐下上完第一轮菜后纷纷退下,只有日照侍立一边。水影这才道:“西城公子韩城一行想来是颇有成效?”
玉台筑笑了下:“幸不辱命。”
“逍尹那个同胞兄弟可是并未病死途中,而是在押运军前时伺机逃走了?”
“女官厉害!”
“押运的差役丢了人怕被责问,就谎称病故,买通当地官吏开了证明。”
“其实也不能说逃走,应该说是把人弄丢了。那年押运的人过韩城的时遇到大水,冲了一座桥,好几个人落水,其他几个都找到,唯独那少年冲得没影了。押运这样的罪民生见人死见尸,弄丢了要问重罪。说来也巧,韩城县吏里有人和那押运官是亲戚,弄了具被大水冲来的无名尸体,说是那个少年,然后报病故,这样就不担半点责任。”
“西城公子居然能打听得如此清楚?”
“啊,这就是无巧不成书。那个县吏只有一个儿子,后来县吏发迹,送儿子到京城读书,成了我的同窗。”
水影愣了一下,转头望了一眼日照,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也太巧了!”
洛西城笑道:“二哥还打听到那个少年的名字,叫逍祺。”
“那少年若活着,断不会再用这个名字了。”
“是——”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吃菜,玉台筑又将韩城之行的一些细节说了一遍。又说几年前也有人到韩城打听过逍祺的事情,也见到了他的同窗。那人自称是逍祺的兄弟,当年被流放凛霜军前为奴,幸而遇到一个好主子,今上登基那年大赦,那将军想法子替他弄到赦免,还给他看了手臂上的烙印。这年生活安定下来,想到一同流放的兄弟,那时他年龄小糊里糊涂的不明白到底兄弟怎么了,所以来韩城打听。他那同窗想到三十年前的事不必再隐瞒,就一一告知,那人千恩万谢。
“我画了幅像——照着少宰的样子画的——给他看,他说就是这么个人。不过,那人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还有一个女子。那人说是自己遇赦后嫁的女人,是做小生意的,对他很好等等。”
“哦——”
“他对这件事记忆深刻,也就源于那个女子。逍尹去的时候已经四十上下的年纪,他的妻子看上去未满三十,穿着也颇为不错。一个遇赦得罪人能嫁给这般的女子,让人颇为惊讶。他说‘若非这女子瞎了一只眼,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仔细看,那女子容貌本来是很好的’。”
水影又下意识望向日照,日照也看着她,两人目光一接,异口同声道:“鸣瑛!”
西城静选一拍手:“我也说是鸣瑛。”
这几个人中只有洛西城对这个名字陌生,玉台筑低声解释了几句,他双眉紧皱露出吃惊神色。几人看在眼里,一起盯着他,洛西城都惘然不知,直到玉台筑悄悄拍了他一下,才如梦初醒道:“我在想,如果那个陪逍尹一起去的女子真的是你们所说的鸣瑛,那么,和亲王殿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如果……如果那个没有死的少年就是今天的少宰,那么……”
西城静选身子一颤,喝道:“胡说八道,谁说少宰就是那个少年的?”
洛西城一惊,闭口不语。
水影嫣然一笑:“静选,西城并没有胡说。若非怀疑少宰大人便是那个逍祺,你我何必坐在这里?”
西城静选苦笑起来。
“少宰涟明苏大人是令堂亲手提拔起来,倘若他是罪民之身,保举他参加进阶考的令堂大人也要受牵连。不过,这没什么,区区一件小事,相对于堂堂西城侯爵最多罚俸半年,但是,放任人运作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就难以预料了。三十年前卫澄之事不正是如此?”
西城家的三个孩子从晋王府回家后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从侧门进了西城府穿过长廊本该分手各自回房的时候西城静选忽然道:“我说,我们一起去见母亲大人吧。”
玉台筑惊讶的看着她没有接口,洛西城犹豫了一会点点头:“应该告诉司徒大人了。”
静选看看玉台筑:“二弟觉得还是不是时候?”
“不,姐姐说的对,照道理的确应该告诉母亲。不过……”
“说吧。”
“想到母亲的心情,实在不忍心。”
西城静选的神色也变了,叹了口气道:“的确啊……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少宰。母亲二十多年来提拔之人不计其数,其中最得意的就是少宰啊。”
洛西城点点头:“我在边关都听人说起过,说少宰大人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她就已看出此人才智非凡,当时司徒大人自己也只不过双十年华的青年女子。邯郸将军常说夫人一双识人慧眼。”
“说起来,邯郸将军也是母亲推荐的吧?”
“哦?我怎么没听说过?”
“二哥没说错,邯郸将军提起过。是大将军青年时代的旧事,那时将军还是军中的下级军官,差不多七、八位上下,一次夫人和当时的大司马一起检阅军队,不知怎么看中了她,对丹将军说‘此人当成名将’。直到现在,邯郸将军还很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让司徒大人有此感慨。”
三个人都静了下来,在那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彼此看着,终于西城静选开口道:“等我们知道得更多了之后再说也不迟。现在去提的话,说不定母亲大人会忍不住去找少宰证实,如果我们的怀疑是真的,那就是……”
玉台筑轻轻接完她没有说下去的几个字:“打草惊蛇!”
三人分开后玉台筑走了没几步就被管家叫住说夫人找,等他快步走到,见洛远也在那里,且看着他的目光中有非常奇怪的意味。西城照容却显得有些烦躁,在他请安后点了点头好半天没开口,在房中踱来踱去。一直到洛远轻轻咳嗽一声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望定自己的二儿子道:“今儿午后迦岚正亲王府有个人——直说了吧,就是司殿黎安璇璐到我们家来了。你远叔叔陪着说了半个多时辰话,说是自家亲戚很久没见面,过来问声好,但话里话外透着别的。玉台筑,璇璐是为你来的。”
“黎安司殿要儿子做什么?”
洛远看西城照容的表情又要绕***说,还不知道绕到什么时候才能让玉台筑明白,忍不住笑了下,插道:“我听璇璐的意思,是替她主子——正亲王殿下——来打探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他哈哈一笑:“孩儿和迦岚正亲王素无往来啊。”
“玉台筑——”西城照容终于对这样的对话厌烦了,正色道:“璇璐话中之意便是说迦岚殿下对你有意,她作为司殿想知道你可有同样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