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别让西城家哭笑不得了。”
“原来没资格啊——”唇角向下拉了一下,随即道:“要请哪一位?”
“太学院里的同僚。”
昭彤影又笑了笑,随即挥挥手转身回车,水影站在路边直到车子转过一个拐角再也看不见为止才缓缓回身,不出意外的,见到日照捧着御寒的外套向她跑过来。
缓缓走在晋王府重重庭院之间,身边是陪伴多年的男子,在她身后半步,速度配合的分毫不差。走着走着内心会慢慢温柔起来,为岁月的绵长,更为绵长岁月里始终有一个人陪伴身边。
“日照——”走进房间的时候她示意众人推下,等房门在身后关上才缓缓道:“为我准备全套聘礼。”
她看到青年的身子震了一下,只有一下就连眼中的黯淡也消除了,象一个优秀宫侍应该做的那样微微带一点笑深深低下头去:“遵命。”
“日照,”她伸出手:“我要送到洛西城那里,你——明白么?”
他依然垂着头,一字字道:“恭喜主子,也恭喜西城公子。”
“…………”
“主子还会让日照留在身边伺候么?”
“我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离开我。就算我死,也要让你死在我前头。”
日照慢慢抬起头,眼中已经泪光闪动:“主子,日照是身份卑贱的奴婢,又跟过好几个主子。能够遇到主子您这样的人已经是莫大的福分,日照从来没有什么非份之想,能够一辈子跟在主子面前伺候就心满意足了。”
“傻孩子——”她忽然这样叫他,他想起初见时的情景,十六岁的少女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比她年长三岁的青年,淡淡道:“的确是个漂亮的孩子。”
“傻孩子”她缓缓道:“等迎娶了洛西城,就能正式的收你做侧室,到那时谁也不能说什么。”
“主子——”
“西城性情柔顺,定会好好对你,你——不用怕。”
他笑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跪下来磕了个头又道:“东西主子什么时候要?”
“不急——等,好歹等玉藻前这一场热闹过去,十月里下聘也不晚。先准备一份谢媒的礼吧。”
提到玉藻前三个字日照虽然心情复杂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水影也笑,一时间房中淡淡的哀伤消失殆尽。水影一边笑一边道:“这段风流韵事还真传得够广,连你们都知道了。”
“晋王殿下在用膳时说起的。”
“可怜的玉藻前,我有点同情她了。”
“奴婢到可怜鹤舞司寇大人,记得白皖大人是个持身严谨、官声卓著的正人君子,就因为被玉藻前大人……嗯……喜欢上……连带着也被人笑话。白皖大人那么高的官位,要是自己娶一个好女子,决不会被人取笑。
7月的最后一天,新任凛霜都督的人选终于确定了,果然就是西城静选说的,提了现任停云营主将,在行政官员上也加派琴林拂宵为郡守府最重要的属官——司制。相应的,这两个人都得以提升一阶。现任停云营主将时年三十七岁出自寒门,和几位亲王还有几大世家都没有什么牵连,妻子是青梅竹马,象很多男性高官一样,并没有娶侧纳妾;这样一个背景的人应当是朝廷中最不偏不倚的臣子,所效忠只有皇帝一人。
苏台朝廷中的几个重臣一计算,四大边关,扶风邯郸蓼是花子夜的亲信;凛霜算是收归皇帝;鹤舞属于迦岚亲王而鸣凤暧昧不明。东南西北看一圈朝廷几股势力的争衡中和亲王反而落了下风,皇帝不算,花子夜和迦岚都有自己的兵权,或者有手握重兵而忠诚于他们的人。当然,真正称得上“手握重兵”的其实只有苏台迦岚一人,邯郸蓼、丹舒遥都是直接吃朝廷俸禄之人,真的到了紧要关头,未必会为花子夜卖命。就像紫筠,苦心经营破寒军数年,以为尽在掌握,一死之后遂土崩瓦解,拼了性命为他报仇的寥寥无几。清扬在永州郡的兵马虽然不多,也有两万余,且都是从她和亲王府直接提粮饷。如果这样算,花子夜反而最为不利。
本来这么桩任命还有昭彤影、水影二人在凛霜干净利落的平叛可以成为一时佳话,只可惜这一个月再大的国事也要让位于玉藻前的风流韵事,且随着她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人们的期待也日渐上涨。没见过白皖的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年岁不小还带着绿罗带却能让玉藻前这个浪子收心,见过白皖的更是好奇当年那个眉目寻常的男子十来年后到底有了什么惊人魅力。
就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中,七月的最后一天玉藻前回到了自己在京城的府邸。
许多人都猜测玉藻前会悄无声息的进城躲回家中,闭门谢客个三五天以逃避京师沸沸扬扬的人言。只可惜,这些人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四位秋官的承受能力。七月二十九日午后,玉藻前从北城门进京,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玉藻前迎亲的队伍排出半条街,吸引的京城百姓纷纷出门观望,但见整套的迎亲乐队,连抬轿的抗箱笼的都是一身喜气的新衣。京城里迎亲,迎娶的那个多半骑马,这一对或许是长途迎亲的缘故,都坐在车中,只不过玉藻前的那辆车帘半卷,此人还唯恐旁人不知道是她玉藻前迎亲,频频探出头来向道旁围观的百姓微笑。而新人的车马用大红绸缎点缀,扎得喜气洋洋,车帘低垂让想要一睹新人风姿的围观者费尽心思也看不到哪怕那么一点点。
玉藻前那些个“好友”们打听到这个八卦起每天都在盼望她回来的那一刻能给他们提供更大的娱乐,就怕她悄无声息躲回家,西城静选几个还琢磨着怎么跑到她家门口去拦截了笑话一番,专门派了家人天天就等在北城门口。玉藻前迎亲锣鼓一传到门口几家家人都撒开腿往自家主子那里跑,而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进城那天正是朝廷旬假,有职位的也在家休息有的是时间飞奔出来看热闹。昭彤影倒没有排什么家丁去城门口打探,反而很放心地对管家说:“小玉儿这个人向来有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既然知道会被人嘲笑到死一定会越发的嚣张,哪天半城的人都被惊动时就是她回家了。”
这日昭彤影在自家深宅大院的书房中都能听到外面的喧哗之声,当即丢下书本连声喊备马,管家看她兴奋的模样连连摇头说:“主子和玉藻大人什么样的交情,也要去看她笑话?”后者一本正经点点头:“当然要去,交情归交情,笑话归笑话,岂可混为一谈?再说了,别的可以晚点,有一个笑话一定要今天去看,晚了就没有乐趣了。”
“什么?”
“我说,小玉儿这次回京……算是迎亲吧?”
“主子高见。隔着围墙都能听到大街上吵着要看新人,自然是迎亲。”
“这就对了!既然是迎亲,成亲之前新郎总不能住到玉藻那里,我记得白皖在京城并没有产业,不知道京城里哪一位大人好心的充当司寇大人的‘娘家’……”说到这里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再也说不下去。管家想到那个当“娘家”的情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不过白司寇此番回京倒是扬眉吐气了,当年那件事的时候多少人看他笑话,一个男人戴上青罗带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子愿要?那些人都说鹤舞司寇大人要么一辈子独守,要么靠着有官位去哄骗哪个乡下姑娘嫁给他。看看、看看,现在人家嫁得多好,再让那些贵公子们说笑话!”
当主子的头微微一歪若有所思,没多久一拍手:“了不起啊!”
“怎么了,主子?”
“果然一直被嘲笑的都只有小玉儿。今天这一场热闹后白皖不知道赢得多少艳羡。我说,好像有点不公平也——”
当管家的翻了个白眼,吞下“有么”这两个字。
和昭彤影怀有同一目的的人并不在少数,迎亲队伍穿过大街小巷,后面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至于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也只能放弃代步工具在人群里靠家人开路挤来挤去。
吹吹打打的车马终于停了下来,这个时候跟在后面的人少了**成,不是走乏了,而是停下的这个地方非高官贵族连巷子口都进不来。
凰歌巷苏台迦岚的正亲王府前这一天也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锣鼓声一到中门大开,一干女官、宫侍、宫女在司殿黎安璇璐亲自带领下到门口列队相迎。王府的人一出来将两驾马车团团围住,看热闹的如昭彤影、西城静选这样的身份也只能远远看着人头叹息。
苏台迦岚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总之给足自己的司寇面子,将“娘家人”的工作做到淋漓尽致,完全用的是王府嫁侄儿之类才有的排场。除了开中门迎接,还准备两乘软轿将新人直送到内宅。玉藻前照着规矩在内门前下轿步行去拜见迦岚“提亲”,而白皖直接被送到迦岚为他准备好的院落,要等妻家的人全部离开后才出来见人。迦岚倒也没有为难玉藻前,双方行了些送亲必要的礼仪就传令送客。璇璐几个人陪着往外走,到二门口双方告辞,玉藻前走了没两步又被璇璐叫住,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但见这位秋官青年才俊的脸色顿时有了那么点朝不好方向的变化。
一个多月后某次王府女官们酒宴,酒过三巡后有人问起此事,说司殿啊,那天您送玉藻大人出去,后来把她拖到一边说了什么?
带着点醉意的璇璐顿时大笑,好半天才道:“主子命我对玉藻大人说‘拜堂之前,把你家里那些莺莺燕燕清理干净,别让本王的司寇一进门就有人上来喊大哥’。”
就像很多人希望的那样,玉藻前的迎亲排场果然又娱乐了整个京城。就连平素谨慎平和如西城照容也在晚餐席上兴致勃勃地听长女描述这天的热闹景象。在听到白皖的“娘家”是正亲王府后连西城家最看重大家男子风范的洛远都笑得没了仪态。西城照容笑了一会儿忽然叹息道:“迦岚亲王的确是个出色的领主,能这样照顾自己的属官,苏台建国以来也没几位亲王能做到。另外……”她又叹了口气:“说起来白皖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当年要不是一场离缘官司弄得人言可畏以至于在京城留不下去,照他的才干,到的今日说不定就是秋官第一。”
西城家除了最小的公子那时还年幼对白皖的故事知之甚少,其他的多少都知道一些,想到他当年被人在背后吐唾沫、往门上丢砖头的凄凉景象,又看这日大红花轿锣鼓喧天的气派景象,不由得感慨世事多变。洛远也道:“当初白皖大人佩着绿罗带离开京城,大家的话说得多难听。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人人拿来取笑,倒像是不说他几句坏话就和他同流合污似的。现在人家不但嫁出去了,还嫁了比前妻年轻漂亮,无论家世前程都强上百倍的女子,这才叫衣锦而归、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