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何况,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小哥也不怎么喜欢我。草民也已经知道美人儿平日柔顺平和,可要是有人威胁他主子的安全,那把剑一出手并不让人愉快。”
“三当家试过了?”
“略微尝试了一下。”说到这里放声大笑,水影也笑起来,只有日照在一边哭笑不得,扭过头装什么都没听见。
“既然少王傅大人都知道了,凝川也不必有所隐瞒。不错,我上京一是为了元嘉,二是打探朝廷对招降的诚意。诚意或许是有,热情却半点全无,再说,现在也不是投靠什么人的好日子。朝臣和贵族世家们都还没选定效忠对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犯不着急急忙忙来凑热闹。第三,是到美人儿这里最后再来碰碰运气。至于这第四——”
“这第四?”
凝川微微一笑:“草民还有些私事,就不拿来浪费王傅大人的时间了。”
“三当家的私事如果和南安郡王有关,恐怕就不能算私事了。”
“南安郡王?”她哈哈大笑:“殿上书记原来是那么多话的一个人。草民已经解释过对南安郡王注目的原委。”
“殿上书记没有说过什么,而是三当家自己告诉我的。凝川姑娘,京城不比丹霞,能人异士多得很,你在跟踪南安郡王以及在郡王府门口乱转这两件事上花了太多时间。我想,注意到这点的不会只有花子夜正亲王府的人。”
凝川脸色又有那么一瞬间的变化,这一次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平静,缓缓道:“这是草民的私事!不过,多谢大人提醒,草民会注意些的。”内心里想的是苏台齐霜做了什么事让花子夜甚至其他的人派人监视她……
“如果我是三当家,就先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南安郡王既然进京就不会立刻走,即便走了,丹霞到青州的距离也不比到京城远到哪里去。另外,我记得三当家说起曾在玉珑关住过,不知多久不曾回天朗了?”
“不是太久,一两年罢了。”
“既然这样,三当家在天朗山中可听说过千月巫女的名号?”
“听说过,而且见过——在玉珑关!”
“怎样形貌?”
“宛若天人,而且——”她望着水影,一字字道:“犹如千月素再生。”
南方鹤舞郡首府明州一年中有半年在夏季,四月下旬阳光已经绚烂耀眼,木棉火一样绽放在街巷中,凌霄花已经窜上榕树树梢。
便是这样的初夏风景中,傍晚微微有一点凉风的时候,玉藻前平生第二次踏入明州城门。上一次,她是朝廷钦点的秋官巡查使,提点刑狱洗冤尽报,带着大小官员及仆从二十余人,威风凛凛。如今,带去的人在天朗群山间折损过半,加上另派他处的人,到最后和她一起踏入鹤舞城门的只有寥寥五人,而自始至终陪伴身边的只有侍卫蜻蛉。
虽然境况凄惨,不过同行的却有一个新人,玉藻前说来是同行旅伴,在蜻蛉看来不管从官位上还是年龄上,自己这一群都像是人家的跟班。那个人自然就是鹤舞正亲王府司寇白皖,位在三阶,年龄是三十三岁,容貌端正气质沉稳,有着玉树临风般的挺拔身材,只可惜是一个佩绿罗带的男子。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春天玉藻前在天朗山下的小乡村第二次见到白皖的时候还没有特别感情,那只是一个还算漂亮,而且恰好是她喜欢的那种漂亮的男人,正在一个男子的黄金年代,足够成熟,将岁月的沉稳和往事的忧郁混合在一起,透出让人难以捉摸却会为之吸引的气质。等天朗山再见,一些事情已经微妙起来,原本也是,在经过一宵缠绵绯恻之后女方有了正大光明挑逗的借口,男方则因此再也沉不下脸。
天朗山的一个多月尤其是走废道去追寻千月巫女的举动让他们俩不得不朝夕相处。初始或许只是年轻女子的恶作剧,白皖越是一脸嫌弃的想要逃避,她越是想要靠近,想要征服,想要这个男子将她放入眼底心头。时间长了,或许是天朗的地理条件实在是太恶劣,逼得行进其中的人只有放下芥蒂同心协力,那个冷漠的男子的确有了一点变化。不再用嫌弃的眼光看她,遇到危险路段会伸出手来拉她一下,而不是以往那种被她碰到袖子都皱眉。
白皖会用很恶毒的话来挖苦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嘲笑她的机会。有两次蜻蛉看不下去,将她拉到一边说:“主子,您被人嫌弃够了吧。您就别再招惹司寇大人了。”玉藻前不怒反笑,伸出一跟手指戳戳忠心耿耿的侍卫,眯起眼睛笑的不怀好意,缓缓道:“蜻蛉啊,你什么都好,可惜一点不懂风流情趣。他真嫌弃我就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主子我一眼。鹤舞司寇是什么样的人,当初在京城千夫所指都忍下来了,这么没忍耐力还得了?他这是喜欢你家主子我知道么,只有喜欢一个人才时时刻刻看她的一举一动,每一点都放在心上。”
蜻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内心里不得不承认“没有细心观察,要说那么多刻薄话也不容易”。
他们两个间真正的转机是在田家坳,经过废道上九死一生的几天赶路终于来到这个深山中的小村庄。田家坳一大半是玉凤族人,和素凰族一样起源于白水江畔,苏郡南北江州一带的玉凤族曾有希望成为安靖大地的主宰者。然而上古年间一场决战,素凰族祖先白凰带领白水七部落战争了玉凤族和她们的拥护者。战败者一路远遁,直到进入天朗群山,那个年代,天朗还不是安靖的国土。
奉行巫蛊,以巫师为统治者,以神的名义压制其它部落的玉凤;以及在苏郡南江州凌云山下繁衍并日渐壮大的素凰族,高呼“天地之外再无神”的白凰。发生在苏郡的那场战争并不简简单单就是两个部落的争雄,后代的史学家评论那场战争,说这是安靖神话时代的终结和人文时代的开端。然而,玉凤族并没有从历史上消失,就像神与巫都不曾离开过素凰族人的生活一样。
经过千余年时光,一度掌握着和素凰族一样文明的玉凤族在与世隔绝的天朗山中慢慢远离了安靖文明史。这里的群山大川象天然屏障,阻挡了素凰族的军队,也阻挡了未来岁月里文明前进的脚步。
文成王朝时天朗已经从乌方、贵格(南平的前身)轮番统治变成了安靖的领地,然而一直到清渺王朝开国,江漪与莲锋平定鹤舞后,千月江漪看到天朗山中各部落刀耕火种的景象,向皇帝上万言书请求在天朗推行教化后才略微改变了一些当地情景。
然而,直到六百年后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天朗的绝大多数民族依然生活在远落后于素凰族文明的境况下。玉藻前和白皖来到的这个名叫田家坳的村庄也是如此,这里是玉凤族一支千百年来生长繁衍之地,商旅们给这里带来了铁器和一些比刀耕火种稍微先进一些的农耕技术,却没有给这里带来书香。
玉藻前在村子里稍微转了那么一个小***后就悄悄的告诉蜻蛉要她万事小心,尤其不要触犯对方什么忌讳——否则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她这样说。
“这里可不是明州,几百里地不会有一个地保亭长,也不要指望她们知道什么是《苏台律令》,知道了也不会遵守。”
看样子这个地方,巫女的权力比皇帝更高,如果他们还知道苏台有个皇帝存在的话。内心深处她这样悲观的想着,而白皖带她投宿人家供在桌子上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造型的泥偶透露着巫术的味道,为她的悲观增加一条佐证。
看着吊在房顶的已经变成黑色的猪肉入睡时,玉藻前唯一的安慰就是白皖在这个地方好像很受尊重。他们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称呼他,如果她在锦绣书院学的那点东西没有混淆的话,那两个字类似于“先生”的意思,代表对智者的尊重——也可以说对巫者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