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笑了起来:“你替陛下安排的……陛下必定庆幸能得到你这样的皇后,又美丽,又聪明,善解人意。”
兰隽白了她一眼。
“本王曾以为你进了宫会变,毕竟陛下年轻漂亮,而且,那是皇后的身份,苏台最高贵的男子。”
“什么年轻漂亮……”年轻的皇后一抿唇,脸色冷了下来,吐出几个字:“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清扬放声大笑,将他紧紧拉到自己身上柔声道:“苦了你了。”
兰隽目光如水,喃喃道:“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要是进宫前就能……就能……”
“本王何尝不想如此,但是本王要你清清白白的去当皇后,这样你在宫里才立得住脚。像你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皇后,若是因为本王一时情不自禁毁了清白,只能落得御侍身份岂不是糟蹋了。”
兰隽默然不语,可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不稀罕当皇后”。
“傻孩子——”她笑了起来,亲手替他拉上斗篷的帽子,遮掉他大半容貌:“也不用熬太长时间了,等到那一日你还是苏台的皇后,我的皇后。”
兰隽垂下眼轻轻的点了下头,顺着清扬的手势走出门,刚走出半步又被拉住,见到清扬满是关怀的眼神,听到她温柔道:“保重自己,有什么事让紫妍给我送信。记着,本王可以不要天下,也不要看你受伤害。”说完忽然上前微微踮脚在兰隽的唇角吻了一下,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关上门。
后巷中停着一顶轿子,年轻的宫侍焦急的看着皇后,希望他早点回到轿中结束这一场让他害怕的旅程。然而年轻漂亮的皇后依然站在已经紧闭的门边,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唇角,目光迷离,一直过了很久才转过身钻进轿子。
从门打开起很长一段时间内兰隽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中,而从人的目光都被皇后吸引忘了他们警惕四周的责任。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在清扬做那个短暂的告别吻的时候有一个人影闪了一下又隐藏到两个王府交接处一条狭窄的巷道中。
这日傍晚当已经有点枯萎的虞美人从三折的信纸中滑落在桌子上的时候,水影和日照都变了脸色。水影的怒容瞬间即逝,拈起花看了两眼后向后抛落在桌边的纸篓中,向日照一笑:“看来我真是惹恼他了。”
日照垂着头不敢答话。
在苏台,帖中藏花是苏台大户人家召歌舞伎时玩的花样。苏台王朝,巡演各地的歌舞伎不入乐籍,故而就算陪宿也要弄出个“你情我愿”的风流名堂。再加上歌舞伎和真正的娼妓不同,他们本职是表演,因此也不是每一次大户人家下帖子都是邀去陪宿。时间长了就有这么个规矩,如果打开帖子什么都没有,就是正正经经的要欣赏表演;如果看到一茎花,不管是新鲜的还是缎花、珠花,便是代表主人家是要这人去陪宿。引申开去,青楼的清倌第一次陪宿时,客人也会送一张夹花帖子,要对方收下,表示这是“你情我愿”。
水影自爱纹镜雅皇帝驾崩后为自保投靠花子夜,过了最初那一两个月后花子夜也体会到这个女子是足以成为她左膀右臂之人,故而数年来并没有太过失礼的地方。这一次却叫人送藏花贴,分明是将这位少王傅当风尘中人对待。日照本以为这主子会发怒,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她总是在人前竭尽可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端庄高雅、宠辱不惊,尤其在先皇去世之后。却会在他的面前展开裂缝,让他承受她暴风骤雨一样的怒火。有一次紫家的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也不知里面写了什么触怒她的话,她脸色一沉将信揉成一团摔到他脸上还不解恨,随手拿起杯子将一整杯刚泡的茶泼了他一身。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天色未亮出现在他房中,对他右手上的纱布看了许久低声说:“明知道是开水也不躲,哪有你这么傻的……”
看到花的一瞬间日照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怒火,结果却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然而她的平静更让他害怕,害怕到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站起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还不去给我备马?”
二更末准备离开正亲王府的时候水影对自己苦笑,心想连续三次拒绝,她果然是将这位正亲王殿下彻底激怒了。往日两人在一起,花子夜总是能多留她一刻便是一刻,这一回**方休翻个身就赶她走。直到她整衣开门花子夜一直面对墙睡着,头也不回一下,然而从呼吸中可以察觉这个人一直是醒着的。
傍晚时她看到日照吃惊的表情,知道对方以为她受到夹花贴的侮辱必定大怒,然而日照只看到了一点,没有想明白更深的东西。
那一刻她是生气,只有一瞬间,紧接着反而是得意——将花子夜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得意。
那位正亲王殿下在她的面前,孩子一般的任性撒娇。
她每次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正亲王府走的都是复道,从后巷离开。明知正亲王府里没什么不知道花子夜的风流韵事,依然坚持,一如当年流云错的不入王府,算是她留给正亲王妃的一点尊严。
一出门就看到后巷里不该有的灯光,她直觉的制止住送她的宫女熄灭灯笼,沿着墙根挪过去微微探头,恰好看到和亲王府角门前告别的一幕,看到斗篷遮掩下皇后兰隽的俊秀容貌。
宫女看到她去而复返露出惊讶表情,她淡淡一笑:“我改变主意了,带我回你们殿下那儿。”这宫女自然是花子夜的心腹,对水影和自家主子间的事再清楚不过,也知道不管自家主子恨起来怎么咬牙切齿,对眼前人确是一片柔情。以前有过多嘴的宫女仗着从小跟花子夜想要替王妃说两句公道话,花子夜脸一沉叫人拉出去就是一顿打,打完了东西也已经收拾好,连养伤的时间都不给,拉到角门往外一推,包裹跟着丢到街上就这么被赶出去,就这么做了所有人的前车之鉴。这宫女早就警告自己安分守己,花子夜是个好主子,性情温和出手大方,只要她安分守己熬到二十七八岁出宫的时候不难带走一堆赏赐,保管下半辈子温饱度日。水影今天的举止虽然有些奇怪,可比这更奇怪的事她也做过,宫女也不放在心里。
然而花子夜寝殿前内的侍从们面对“我要见你们主子”的要求却一脸为难,领班的是一个刚刚进阶的九位女官,十七八岁,连声说主子已经睡下,主子说谁来都不见。水影笑着说不要紧,你们让我进去,你家主子有怪罪,我一人承担。可那少年女官不知道是忠于职守呢,还是年纪小不懂事,鞠躬告罪的就是不肯。双方正缠着,听到身后一人道:“放她进去,问罪起来只管往她身上推,不用害怕。”
水影脸一沉,扭头道:“三更半夜的,你这个司殿还在巡府?”
紫千站在五六步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水影被她看得到有几分不好意思,转身走了过来。紫千笑道:“怎么,放你进去反而不动了?”
她冷笑一下:“你家主子这么不想见我,我也懒得去碰钉子,遇到你正好,今儿在你这儿过了,我们两也好久没好好说说话。”
紫千略一挑眉,随即吩咐几句,又要人通告晋王府,然后和她一起回自己的住处。等宫侍摆上酒退出房间关上门,紫千才道:“我看你今儿就是不想出这正亲王府,见的是什么人,和谁在一起都不在意。为什么?”
水影喝了口酒,缓缓道:“见了不该见的东西,不想叫人知道,在你这儿躲一夜。”
“在王府里见的?”
“怎么可能。”
紫千的脸色微微一变,用手指蘸酒在桌上写了“和亲王府”四个字,水影轻轻点一下头。紫千用力叹了口气,举杯一饮而尽,喃喃道:“这日子越来越不是人过的了。”
紫千和秋水清一样,十岁进宫,从下位女官开始一步步前进。虽然出生名门贵族,从一开始就比别人高了不止一个台阶,可名门贵族的下位女官没能等到服礼就莫名其妙死在后宫的也不止一两个。可以说,每一个能登上高阶女官位置的女子都有不同于常人的才华和胆识,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道什么叫做“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后宫里最可怕的不是做错什么,而是看到不该看的事,有时候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死,昨日还对你推心置腹倚为心腹的,一转眼就非要将你置之死地而后快。
紫千听她说“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再将前因后果想一遍,也就知道这事必定与和亲王府有关。而且象她们这样位阶的女官知道的后宫隐秘多如牛毛,若是连水影都要回避到这种地步,牵扯其中的绝非一般的女官或是下级妃嫔。又想到自己这里也是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正亲王府与和亲王府一墙之隔,和亲王要是牵扯了什么“宫闱秘闻”,自己等于是坐在陷阱边上,谁知到什么时候一不小心也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静了下来。正这时紫千的心腹敲门进来,看一眼自己主子却俯到水影耳边道:“王有请。”水影皱一下眉,点点头起身告辞,紫千心知肚明,也知道这件事在水影而言算不得什么光荣,故而平日她进王府紫千总想法子避开,免得撞见了尴尬,此时笑笑约了翌日见面的时间,宾主就此分手。
花子夜在书房等着,水影走到他的住处一看亮灯的房间倒有一些吃惊,心说都过三更天了这位亲王居然还有闲情从被子里爬出来穿的端端正正的。她也明白对方此举的用心,无非是想告诉她,这会是正正经经的谈事,没有他意。至于要谈什么,其实不用花子夜开口她也明白**成,这天能让他正亲王殿下急得火烧眉毛又没法找人商量的除了那进了宫的千月巫女还能有什么事。
果然侍从才退出,花子夜开口便道:“巫女午后进宫,到……到卿来的时候还没出来。”
“看来皇上与其交谈甚欢。”
花子夜默然不语,直到水影喝下半杯茶才听他道:“那人……是真是假?”
她眼都不抬一下:“八成是真。”
“卿……卿认得……见过了?”
“午后在宫里远远见了一眼。”
花子夜呼了口气白了她一眼。水影噗嗤一笑:“其实到了这个份上,真的假的也没什么差别。千月家消失两百二十多年,其间以巫术闻名的人何其之多,这一行和世家望族一样讲究传承,人人都要找个有名望得靠上去,可有谁敢说自己是千月后裔?”
他点点头。
“当年千月家几乎是一夜消失,亡得太快太彻底,反而没人敢胡说。到今日还敢这么说,而且敢到皇上面前说的,最起码是知道千月家与苏台皇族一番恩怨纠缠的人。殿下想想,这千月漓是和亲王府春音领着进宫的,和亲王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吧?”
“岂止知道——”
“是,想来也是和亲王引荐给圣上的。苏台皇族和千月家的恩怨纠葛和亲王殿下也是知道的,虽然不能事无巨细,至少也知道个七八成。千月漓若不能把这话说圆了,和亲王这一关也过不去。殿下说是不是这个理?”
花子夜身子往后一仰,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一脸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