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和亲王苏台清扬依然神采奕奕,陪伴在她身边的两个女子也精神抖擞。将那两个客人送上岸后清扬好像还不舍得离开潋滟湖的怀抱,吩咐又将船开往湖中,寻往湖的西侧青山环抱的幽静处所。
潋滟池的西侧与东侧象是另一个天地,东侧亭台楼阁、箫歌琴音一派旖旎繁华景象;西侧被几座小山丘环抱,宽广的潋滟池顿时收成狭长一条蜿蜒于翠绿山峰之间,沿着湖一直向西直通入浩荡的白水江。
春音让人将早餐摆放在船头,这一年格外炎热的气候下中秋的早晨没有半点寒气,而湖光潋滟山**滴,无限美景与洁白瓷器中的点心一起愉悦身心。春音看着一边用早点一边尽情眺望湖光山色的清扬,等她吃的差不多了轻轻一笑:“主子心情很好?”
“昨天晚上的交谈很愉快,那两个都是妙人儿啊……”
如果春音知道清扬一度对昭彤影的迷恋的话或许会从这句话中听出更多的意味,也或许还会小小的吃一点醋。不过这个时候她对这样一段话没有特殊反映,顺着继续道:“可是少王傅大人已经明白的表示她不会帮助殿下。”
清扬微微扭头含笑对千漓道:“卿说呢?”
“春音说得没错。”
“漓啊,该不是你那姐姐少小离家已经忘了有你这样的一个妹子。”
千漓微微挑眉,见说这句话的人笑容满面,眼神中显露着玩笑意味,叹息道:“她就算忘了家中的一切大概也不会忘了我这样一个妹子。从小开始我们是姊妹、玩伴,也是对手。”
她们是族长的女儿,四十年前预言的印证者,千月嫡系罕见的孪生姊妹。几乎注定了,从出生的一刻起她们就是被互相比较的对象。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在那个家族生活的时间比姐姐水影长的多,也就听到过更多关于她们两个的故事。而那许多的细节是她们幼年时不曾听到过,或许听到了也记不住的。
族人说她出生的时候有异像,漫天风雪瞬间停止,明月静静的照耀着天地山河,而雪地上幻化着迷人的光影图像。可是当她的姐姐离开家族远走异乡之后又有族中的长者说:“虽然风雪是在妹妹出生的时候停止的,可是明月是在姐姐出生的时候忽然冲破乌云照耀天地,那一刻风雪尚未停止,明月照耀着漫天风雪形成奇妙的景象。”那段话是对着她的母亲说的,母亲没有说什么。在外面偷听的她很希望母亲能够说些什么,说她那算不了什么,或者说那比不过她出生时那些异像那样惊人。后来她忍不住偷偷问了父亲,父亲深深叹一口气说:“的确没有错,月亮是在第一声哭声传出房子的时候出现的,一下子看到大地上一片光亮我吓了一跳,而风雪的声音明明还在耳边。漓啊,你们两个都应该是了不起的孩子。”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
她应该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才对。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而她知道那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应该也有同样的心情,甚至在她离开故乡之前就已经如此。
虽然是对手,可水影离开最初的那几年她常常想起这个姐姐,某一年新年好不容易能够吃到一桌子好菜正欢欣雀跃的时候,母亲忽然放下筷子很轻的说了一声:“那孩子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好东西。”一瞬间她也难过起来,恨不得那个人出现在面前继续和她抢肉吃,而那一年的除夕夜就因为这句话谁也高兴不起来。
改变是在很多年后发生的,那个时候村里已经没有人再提族长家的长女。忽然有一天族中的一个长老柱着拐杖艰难的走到他们家里来拉着母亲的手说:“族长啊,您的大小姐是了不起的人啊!”
母亲很奇怪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说是不是姑姑您收到了天启?长老摇头说:“不是的。我的孙子前些日子上山打猎,为了追一头鹿翻了好几座山,结果遇到一群迷路的客商。他给他们带路一起过了几天,听到不少外头的故事。他们说京畿最近最新鲜的故事就是又出了一个尚未服礼就一等进阶的女孩子——名字叫做水影。”
母亲撞翻了桌上的茶杯,完全不顾茶水四流,放在桌上的手臂大幅度的颤抖,过了很久才深深吸一口气道:“同名的人也不是没有。那孩子……那孩子能好好活者少受些罪我就满足了,怎么可能去参加什么进阶考呢?”
母亲虽然那么说,可长老离开的时候一直嘀咕说“一定是那孩子,一定是……”。那天晚上父亲从田里回来的时候母亲忽然扑过去抱住他,便当着孩子们的面放声大哭。等到她将下午发生的事复述一遍父亲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双亲忽然道:“娘,您不是说同名的人多得很么?”母亲一脸泪水的抬起头看着她用震惊的口吻说:“傻孩子,那当然是你姐姐。除了千月家的人还有谁能如此出色?”
那一瞬间,千月漓知道自己不再是被唯一期待着的那个了。
“可是,主子好像并不意外……”春音的声音非常好听,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压抑后的谦恭。
“因为漓早就说过水影不会投靠本王。果然是同胞姊妹,相隔那么多年还是清楚对方的心性。”
“并非如此,殿下!”千漓望定清扬缓缓道:“千月家的人是不会背叛自己选定的主人。这是千月家族生存的价值所在,若非如此也就不配称作千月后裔了!那个人——少王傅水影也是留着千月家族血脉的人,不管主子多么没用,既然选定了,就不会背叛。”
“也就是说……”清扬微微眯起眼睛:“千月水影已经选定了她要效忠的人。”
春音微微侧头:“殿下很意外么?”
“怎么说?”
“水影——少王傅大人不是早就选定了效忠之人么,朝廷上下难道不是人人知道?不就是花子夜殿下么?”
千漓看了春音一眼,不知道后者的这句话是出于一派天真还是别有深意。不管怎样,和亲王清扬确实是被这句话触动了,轻轻的皱着眉头。
爱文镜雅皇帝人生最后半年唯一被信任且陪伴在身边的人,在苏台丹绫叛乱时以先皇密诏调动兵马扭转乾坤的人,要么得到她要么毁灭她,清扬知道朝廷目前已呈鼎力之势的这些人几乎都有如此认识。她也知道昭彤影一直在努力将她拉到迦岚的阵营,清扬还是迦岚,长久以来她关注的是这一点,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水影已经选择了自己效忠的对象——不是她苏台清扬也不是苏台迦岚。
从一等进阶出任文书官后这个年轻女子仿佛忽然间想要张扬自己的存在似的,瞬间光芒耀目而且是以傲视王侯的姿态让人牢记。正因为这样的光芒耀目给了人们太深刻的印象,当她在永州听说“少王傅投靠了正亲王殿下,而且是以色侍人”的时候,直觉的反应就是“那个人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啊!”
她并没有想过水影或许是凭着自己的意愿选择了花子夜,而且采用让旁人震惊甚至鄙视的方法巩固这种联盟。在这样一种关系中旁观的人总觉得强势的那个是花子夜,这个以男子身份莫名其妙获得本该属于公主的正亲王称号后大概得意忘形了,他不仅要享受将朝政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还要占有一个他没有资格染指的女子——这是她们对这个行为的解读。
虽然有很多传言,可她就算在先皇面前也是一个清白正直的女官长——这一点同样生活在后宫且没有像德妃那样被莫名的嫉妒迷惑的清扬是非常清楚地。所以骄傲如水影,如果不是被逼到没有办法是不会做出以色侍人的事的,那么她一定是狠着花子夜的。然而她忘却了一点,水影私下里曾以流云错自比,清扬以为这是取流云错十九年大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业而自诩;转念想其中或许藏着另一重意思。连苏台宁若都认为是自己强占了流云错,那个时候或许也有人认为才学出众却因为宁若爱宠身份抬不起头来的流云错会恨着这个正亲王;然而,流云错在宁若去世后以终身守节向世人昭示他对宁若的感激,甚至他这样对皇帝说“是云错利用了正亲王,正亲王没有对不起云错的地方。”水影在自比流云错的时候是否也藏了同样的含义——是我选择了花子夜,而不是什么被迫。
一瞬间清扬觉得事情有一些荒唐,那个人早就选择了效忠的对象并昭告天下,她却还在那里盘算她会忠诚于谁。她苦笑一下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春音柔声道:“卿的敏锐总是让本王惊讶。”
春音温柔而谦恭的笑了一下随即道:“少王傅还真是像传说的那样是非常过分的一个人。明明知道内神官大人确实是千月家族的后裔,还故意说那么长一段话来让内神官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