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辞官吧?殿下开口向皇帝陛下要人,皇上能把我这个碍眼的臣子从朝堂里踢出去定然高兴得很。或者,殿下可以一人换一人,献一个鹤舞重臣给皇帝。”
“让你那好友夫妻团聚如何?”
“白司寇么?秋官暂时没有合适的空缺啊——”
“秋官没有,天官有。”
看着迦岚古怪的笑容,昭彤影略一思索苦笑道:“殿下要让白司寇顶下官的职务?”
“白卿深谙刑律、礼法,做卿这个专门找天下官员麻烦的殿上书记岂不是恰到好处?再说了,玉藻前在秋官,白皖若入秋官反不妥,不如在天官之下;卫暗如又是个尚称公正之人。难道卿觉得调鹤舞司马来夏官署更为合适?”
“王说笑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很满意,不由得相对大笑。
而这世界上所有倒霉的事情都是在人们一团高兴的时候出现的,而且还常常挑不合适的时间,比如酒过三巡睡意朦胧之时。这一夜昭彤影和苏台迦岚都是这样的情景下被人从床上叫起来,揉着眼睛来听吓人汇报。
听完了,两个人都清醒了,迦岚吩咐更衣备轿,昭彤影也在自己府邸一连声的吩咐。
这一夜四更时分让城门提前打开,一路飞奔过永宁城大街小巷报到皇宫值更天官手上的自然就是苏郡郡守南安郡王苏台齐霜逃奔沈留郡郴州府的消息,而苏郡叛军得知被这位郡守摆了一道后也是怒不可遏,江荻红命整顿兵马由两个心腹将官带领,对齐霜紧追不舍。齐霜一行毕竟是人困马乏,到最后居然和追兵跑了个前后脚,这厢齐霜才入郴州城,那边叛军已经在郴州城下结营。
昭彤影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这一下西城可麻烦了!”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一个,这类军务大事自然不会报到太学远东阁少王傅那边。可没有人去报不代表她得不到信,天官的差人刚在正亲王府告辞紫千,那边厢紫千派出的人已经出后门往朱雀巷跑了。这些年来花子夜在朝政上没什么事瞒着水影,正亲王府也养成了规矩,有要紧军务政务来报,同时间派人传信到水影那边。苏郡这件事虽然大,到底还只是一郡动荡达不到三更半夜把亲王拽下床的级别。紫千听到郴州两字脸色就变了,等听完第一个念头就是“那该死的南安郡王又要害人了。”
四更天,不用上朝的人还在梦乡中,王府值夜女官正犹豫要不要唤醒司殿,却看到日照披一件衣服站在廊下,顿时大喜,将他拉到偏门的门厅代他主人听口信。
“南安郡王奔逃入郴州,郴州被围!”
走回寝殿的时候,日照的心情异常沉重,心想着等会主子从梦乡中被唤醒听到这么个消息不知会震惊担心到什么地步。一时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这日他原本就心绪繁杂到了彻夜未眠的地步,这才四更天便爬起来站在廊下吹冬夜的冷风。从门厅走到司殿的住处有很长一段路,他出来的急穿得不多,一阵风吹来寒冷彻骨,让他忍不住双手环抱抵御寒风,脑子里依然纷乱一片,一开始想的还是郴州战事,走着走着又回到让他心绪纷乱的那一场谈话
这一日午后,正在整理书房的日照被叫了出去,说有当年他在宫里认识的兄弟来探望。他本以为还是当前在宫里当值得那些,欢欢喜喜跑出去,看到用的是司殿接待外来客人的正式房间已经吃了一惊,等见到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人的确是他多年相识的兄弟,一度亲如手足,便在一年多前还在丹霞郡治丹州见过,那时他来给他说媒。这是他刚入宫受训练的时候就一个屋的小兄弟,在后宫无依无靠的岁月里两个孩子相互扶持,挨了主子训斥受了鞭打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彼此为对方上药裹伤,就这样相依为命的直到长大成人。那人比他有心计许多,常对他说要多存些钱下来老了出宫才有活路,否则冻饿而死在街头没人会同情。他字字句句听在心里,还不断点头,从此小心翼翼存每一笔到手的钱,然后庆幸自己有一个关心他的朋友。然而,那个时候他不懂那个人想要的未来保障绝不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点碎银子,更想不到他会亲手毁掉他的未来。
他服礼那夜被当时伺候的主子带上床,那人极宠爱他,常说等过两年我出宫的时候也带着你……那一次主子送了他一枚佩饰,紫、红两色,艳丽而透明叫做碧洗的宝贝,要他好好收在身边不能丢了也不能给别人,嘱咐的极其郑重。他欢天喜地收下,每天睡觉都要压在枕头底下。那人刚刚调过来和他伺候同一个主子,看到了自然羡慕,央求给他玩两天,他都没答应。不久便是那人的生日,一早上起来就看到那人巴巴的看着他的佩饰,他心软了对他说:“就一天,你拿着玩吧,可别让人看见。”
这一天午后,主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日照真是个大方人——”没多久那人离开后宫,带走的是他的朋友,而那华美的佩戴在那人身上,随着步子轻轻摇晃。
那是他肝肠寸断的经历,被第一次爱恋的女子抛弃,被情同手足的弟兄背叛,痛得他几次想到“死”。再次见到,那个人什么事没有的样子,在他面前炫耀自己被妻子宠爱,炫耀身上的珠宝和绫罗绸缎的衣服,然后说:“日照啊,我来向你道喜的,有天大的富贵等着你呢。”
晋王府司殿女官的院落主人不在的时候格外热闹,在司殿身边学习的下位女官最多,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女,活泼好动,水影不在便有人偷懒游戏起来,追逐笑闹之声直入厅堂。那人还是以前那样,面带微笑,神情开朗,身上衣服比之上次相见又华丽一些;可见他的妻子当了京官后收入不少。他不明白对方的来意,少不得先从相互问好开始,他不喜欢过多谈论自己,简单的说两句“一切尚好”。那人却是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多么受宠多么幸福,夫人送他狐皮围脖、正夫把家里托人带来的土产分了一点给他、大少爷刚学绣花就说要给他绣一个荷包,一一拿出来述说一遍,一脸的满足。
他说:“您找日照有什么事?”对方一脸热情回答:“想你了啊,来看看你。”日照淡淡笑了下随他东拉西扯,反正他总会扯到关键事上的。果然说了一会那人忽然道:“你看看你,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跟了浅笙大人,现在保准比我还舒服。”
他微微挑眉:“原来你还是替人来说媒的?这都多长时间了,日照何德何能让浅笙大人至今难忘再托你出马?”
“这可不是大人的意思,是我想着你——”那人说得一脸诚恳:“浅笙大人的原配三天两头病,看样子拖不了多少年,且两人成亲那么久都不见动静,我说哪……哼哼……你要是嫁过去,那原配就能当他不存在,大人进京当官那么久了,原配还在家乡,据说受不了车马劳顿。到那时候就你一人陪在身边,过上一两年生个一女半儿的,还怕将来没依靠?说不定还有天大的好机会!”说到这里上上下下看看他,低声道:“那可比我福气许多,我念着你我在宫里相依为命的情分才再来劝你的。”
他冷笑起来,斜着眼看对方,冷冷道:“能有什么样的天大的好处?难道升为正室?”他又冷笑一声:“我们都是后宫出来的人,我们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结局自己还不清楚么?你家夫人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吧?像你这样清白跟着她的,还和她有了个女儿,你家大人去年死了正室难道扶正你了?我听说续弦聘的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儿子,年纪只有十七岁。”
看到那人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日照难得有几分幸灾乐祸,喝了口水故意用不经意的口气继续道:“一样是做人侍从的命,我还不如跟着当前的主子。好歹我跟了她那么多年,比换个新主子强许多倍。”
“现在是好,可将来呢?你那主子就要成亲了,人家是现任官员,又是洛家当家,背后还有个大司徒,等他进了门,你哪有立足之地。我和你说,这些年你一直在王府不知道外头的事,这样的故事我算是看得多了,当官的各个重名声,现在对你天好地好,到时候为了往上爬……当年南安郡王的故事别说你没听过。”
日照还真想不到此人能死缠烂打到这个份上,心道若真的是一门心思为我好倒也算了,也不知私下里收了和亲王那边多少钱。原本他和水影都认为和亲王怂恿此人来为他和浅笙说亲,是看中他跟了水影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可现下千漓投靠和亲王,水影的身世早就瞒不住了,他不明白和亲王为什么还在玩这种把戏,他日照还有什么能引起和亲王殿下兴趣的地方?
想到这里戒心更重,不想再让他纠缠下去,当下一板脸冷冷道:“承蒙您不弃,还愿意叫我一声兄弟,日照也愿意有您这样的兄弟。可您要是再提这件事,就别找日照了,您这样的身份日照攀不上。总之一句话,日照这辈子跟定了主子,主子要我我跟着,主子不要我了,我就一刀子抹脖子。日照在后宫那么多年,一直都知道自己卑贱,直到遇到主子,主子用看人的眼光看我,不觉得我卑贱,便这点我就跟定了主子。”说完朝门边一个三等宫侍招招手:“送这位公子出去。”
那人脸色极其难看,又不能不走,嘀咕了一句:“她没看不起你,是啊,她的出生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日照听在耳中眉一挑,终究还是忍住了。
想着这些事,忽然觉得廊下有人,一定神叫了出来:“主子,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
水影只批了一件皮袍站在门边张望,门外值夜的侍卫和下位女官都看着,却又不敢上前询问。日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她往里面推,一面说:“那么冷主子出来做什么?”水影拉着外衣柔声道:“醒来见不到你,哪儿去了?”
日照心中一咯噔,不敢答话,只等她回到被子里,又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看她喝了几口才低声道:“主子,郴州被苏郡叛军围住了。听说是南安郡王逃到那儿把人招惹去的,那些人非要得到郡王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