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卯时半,原守北门的官兵才在郴州夏官带领下杀回城市的中央地带,那夏官从城坡的第一刻起就担心县衙的安全,北门也是看情势危急主动放弃的,只想尽快将弟兄们带回衙门保护洛西城逃脱。一路过来城中已经乱成一片,举步维艰,夏官还抱着一点希望,洛西城官声不错,县衙又牢固,未必会陷落。
跑到县衙那条街,隔开百来步就见门前旗帜倒地,还有人再往里跑,顿时心中一冷,高呼一声:“姊妹弟兄们,给我冲——一定要把大人救出来!”
跟着他的还有百来号人,一声答应冲入县衙,但见里面倒的满地都是人,零零散散还有些衙役在抵抗,却已经不成队伍。
夏官惦念着洛西城,一门心思往内堂冲,到了二门见到护卫州府的一个头领正和一汉子缠斗,那汉子很学过些把式,衙役本不是对手,可那差役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一时打了个平手。夏官上去朝他后脑就是一刀,那人毫无提防顿时倒地,夏官一把抓住那衙役道:“大人呢,你怎么离开大人身边?”
那人看清是郴州兵马长官,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嘴唇动了好几次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夏官心中冰凉,愣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铛”一声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提着的大刀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
“大人……在哪里……”他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那人还是发不出声音,颤抖着手指指后面。
夏官抬手一个巴掌过去:“清醒点,带我过去!”
那人被一个巴掌甩醒,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往后面跑去。
苏台历两百二十八年元月初二凌晨,郴州城破,城中四处火起,军民死伤无数;郴州知州洛西城死于乱军之中,时年仅二十八岁。
苏郡叛军攻入城中,放火抢劫,城内百姓奋起反抗,至初二傍晚入城叛军撤出城外,郴州收复。郴州军民以州地官司制为首,主张军政要务,据城抵抗。南安郡王齐霜于西门火起即逃奔城外,两千兵马中仅三百人留郴州与军民共战。
二日正午,郴州州衙挂白色灯笼,打出报丧的白色长幡,郴州百姓闻听知州洛西城死于乱军,顿时群情激奋,郴州商人艺均,私塾教师黎莹,小贩桂枝,分别在郴州城中以“为知州复仇”之名组织邻里反抗入侵者,一时从者如云;苏郡逃难至郴州的流民亦有部分感念洛西城收留之恩加入郴州百姓的队伍,上演了一郡百姓在异地一守一攻,相互残杀的悲惨场景。由于郴州百姓的奋力反抗,尤其洛西城之死让郴州百姓深为愤怒,这年轻知州乃是郴州多年未遇的好官员,加上家园被毁,财产被抢,郴州百姓更是怒不可遏,在军民齐心协力反击下,叛军也死伤惨重。叛军将领见军队损失严重,加上获悉齐霜已经奔逃出城,唯恐继续下去全军覆没,下令收兵,重新在城外扎营。当天傍晚江荻红的手令也到了,令他们不要恋战,围个三五日没有结果就收兵,万万不可攻入郴州伤害百姓,又说郴州知州洛西城与她有数面之缘,乃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其婶婶西城照容也是朝廷中流砥柱,万众赞誉的好官,绝不能伤害于他。那将领吩咐撤兵回苏郡,在马上回望激战后的郴州城,城楼上旗帜歪倒,城中依然浓烟滚滚,心想“已经晚了,这下子该怎么收场?”又想:“替天行道变成了抢劫郴州,老祖宗们在天有灵不会原谅我们的”。
一直到三号天明郴州城的大火才算基本扑灭,还好刚刚下过几场大雪,家家户户屋顶的积雪在阳光和略微回暖的温度下正在融化,到处潮湿不堪,这才使火势没有疯狂蔓延而烧毁全城。郴州城的局势略微稳定后到了三日午后,郴州主要官员才能定下来听取洛西城殉难的始末。
洛西城这些日子都是三更过后方睡,西城陷落的时候他还在花厅和当地春官商议与叛军谈判之事,忽听西门火起知道出了大事。当时县衙里有十来个衙役,之所以人留得不多因为官员们都想到州衙内还有齐霜的五百精兵,这五百人都是苏郡郡师中的精锐,抵挡那些叛军一阵子应该不成问题。齐霜另外的一千五百余人绝大多数驻扎在南门外练武场的兵营,这练武场乃是郴州下属各县每年一次练兵的场所,有不少军械和帐篷还有修建好的能供数千人使用的军营,军粮场也设在那里。只有四百多人协助守城,其中一百人守卫南门,另三百余人守卫最吃紧的北门。就这四百多人还是洛西城和齐霜商量了好几次才得来的,两人约定一旦城中形势危急可凭齐霜或者知州洛西城的信物调动城外一千余名士兵。
西门陷落又见西城火起,洛西城知道这件事已经非同一般,进城的不是那些军纪严禁的义军,即便不是全部也一定混有真正的盗匪,当即让一个地官去见齐霜,让她做好准备一旦形势危急立刻带着世子从东门撤离。另外也请齐霜下令东门外的士兵进城与那些叛军巷战,尽快收复城门。
那地官去了小半支香的功夫飞奔回来,一见洛西城跪倒在地急声道:“大人,不好了,南安郡王跑了!”
齐霜到郴州后洛西城将州府后院划了一大半出来给她和她的家眷、署官们居住,地官从前面跑过去向管事的说求见郡王。那管事的让她在一边座着,自己去通报,那人等了好半天没有动静。开始还想大概南安郡王已经睡下来,更衣整装需要时间,又等了一顿饭功夫还是毫无动静,她慌了大声喊门。这次连答应的都没一个,地官觉得不好大着胆子进去却见齐霜住的那房子大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在后院跑了一圈只遇到几个州府的佣人,一问才知道西城那边刚起火光齐霜就已经知道,她的车马是天天准备好的,主要的行囊就放在车上,当下套上马就走已经出去好半天了。
洛西城听了回报脸色都变了,脱口一句“混帐!”忽然惊道:“不好,她这一去两千兵马恐怕都跟着一起走,郴州城的百姓怎么办!”
当时郴州西门已破,东门摇摇欲坠,叛军兵分四路,主力围攻北门,另三支分别在东、西、南门驻扎围城。郴州城名声响城却不大,叛军人数众多,将郴州牢牢围困,其中就只有南门是水城门,叛军没有舟船难以直接攻城,因此南门军队最少。
洛西城原本对围城并不是很畏惧就是因为郴州这一地形,一旦形势不可收拾集中全部军队冲出南门即可脱围。郴州因为临江有一些水军配置,船停在南门内外城间的船坞。叛军既然没有水军,届时只要将齐霜等人送上船逃脱易如反掌。他所担心就是郴州城百姓的安泰,如今一见火起知道郴州要遭洗劫,一时心急如焚,心道若是不能快速的将敌人逼出城外郴州百姓就要遭大难。这样一来,齐霜那两千官军尤其重要,这位南安郡王要跑要留洛西城根本无所谓,可她这不告而别加上对她以往行事为人一对应,此人显然是要在这危急时刻抛弃郴州带着两千人马逃命,到将这郴州城作为拖住叛军的诱饵。
洛西城站起身:“备马。”一面往内室走,出来时换了骑马打猎时的轻便衣服,右手拿弓身背剑壶,他说:“本官去把军队追回来!”
当时州府的官员自然是竭力阻止,他们说现在叛军已经打进来了,大人一出去万一和叛军大队人马遇上岂不是危险。再说了,那南安郡王既然已经跑了,而且那个人从来就只顾自己不管旁人死活,就算追上了难道就肯回来?
洛西城回答但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再说本官尽管职位低位也是朝廷命官,本官亲自找上她,南安郡王也要顾及三分,否则本官将来一定弹劾于她。本官也不指望郡王回来与郴州同生死,本王只要她一半军队,一件信物即可,料来南安郡王也是会答应的。
他执弓而出,策马飞奔。
一去不回。
后续的人是在州府衙门外三条街的地方找他的,倒在路边,一身的血。
由于洛西城遇袭的地方已近南门,与他同行的十余人又无一生还,不少郴州官员和百姓都认为他们的知州乃是被齐霜所杀。然而事态平静后,面对朝廷派来调查的官员听取陈州官员口供时,郴州夏官回答:“属下之见,知州乃是死于盗贼之手,并非南安君王所害。”他的解释是:“郡王所带乃苏郡郡师,武器、弓箭上都有苏郡冬官制造的印记,知州遇害之地未曾发现此类兵器。找到的尸体也都是穿平民衣服的盗贼,其中几人身上还有带“洛”字标记的箭,应该是被知州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