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凰座上那位……还是边关称雄那个?”看看他神色笑道:“或者,两个一起来了?”
明霜一笑:“什么都给你说全了。”
“果然两个一起来招揽了,明霜大人可有扬眉吐气之感?”
明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西珉双方果然都送了信来,而且是通过两个途径来的,一面是鸣瑛,与之联系的当然是叛军首领琳璨。另一封信的来源就有点鬼魅,出面的是西珉世家子也是当朝重臣的将军南乡子郴,托的人更出人意料,便是卫方。那日他把卫方交托的匣子送到西城家,没两日照容将他请到家里,密室中拿出一封信说“方遗书上说明这封信是给你的,他让你慎重考虑,好自为之。”明霜一看信封上的字迹便大惊失色,禁不住看一眼照容,后者神色从容,与他目光一对,柔声道:“卫方言明是你之物,我只字未看。”明霜起身长揖到地。
离开后回想不得不说若论心机卫方胜过这位西城家的当家不少,临死前托人还留了一手,将这对他而言颇为重要的东西放在匣子里。他若是把匣子往西城对家那里一送去邀功,无意间也就把自己一个天大秘密送到别人手上;他若是满不在乎以至丢失,他自己也休想再看到那封信。更厉害的是在此之前是一点信息不露,端看他是不是品行端正,一诺千金。
这封信乃是南乡子郴亲手所书,大体的意思便是西珉皇帝最近屡次谈起他,对他颇为怀念,知道他流落异乡更是感伤。又说天子仁慈,希望他尽早返回故国,至于他男扮女装的欺君之罪,以及不告而别投奔异国等罪状天子愿一并赦免云云。第一遍看完,冷笑两声,摔到一边。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以南明城的身份纵横西珉,掌过军权择过重臣,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象南乡子郴那样一知道他是男子之身就以怨报德,或者象皇帝那样垂涎美色不得即翻脸无情。真要人人如此,在子郴的重重陷阱以及皇帝的道道命令之间,他绝没机会逃出西珉。得以脱身,自然有故旧下属为之卖命,其中不乏知道他男子之身的,并未因此背叛反而更尊敬他。再说了,他以兴业大功未封侯拜将反不告而别,皇帝也不敢向群臣解释说是她逼婚不成威胁杀人逼走了一个能臣。而历来兴业之臣最怕什么,不就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消失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些功臣名将能不人人自危?他虽在丹州可一直关注西珉变动,鸣瑛得到些消息总不忘告诉他,过去他只当鸣瑛念旧情对他友善,现在当然知道那是喜欢了一个人后情不自禁要为他多做些事。西珉皇帝限于怎样的困境,朝廷又是怎样摇摇欲坠,一件件都传到他耳中,尤其是正亲王摄政那会儿朝臣相互推诿,外臣拥兵自重、阴奉阳违或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鸣瑛探到一些告诉了他,他听了冷笑一声,暗骂一句“活该!”
那封信给他塞到随身包裹最下面,没两天鸣瑛又给他送来琳璨的消息,比子郴那个简单许多,无非说知道他是赫赫威名的南明城,也知道皇帝滥杀功臣逼得他背井离乡,要他前往西南两郡,愿给他高官厚禄,待到平定西珉重夺凰座后大司马职务为他留着等等。那封信没落款没印章,充其量就比口信好那么点,可鸣瑛笑吟吟的恭喜他,说你吃了那么大的苦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又说“卿好好想想,若是决定帮琳璨殿下,和亲王那里我去帮你说。”
明霜没有答复,回到自己房中翻出子郴的书信连连冷笑,心说要么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么双方一起招揽,我桐城明霜什么时候成了一块宝?
昭彤影拿着空了的酒壶告辞的时候已经月上树梢,两人都有三分醉意,明霜站在门边送客,见她进了旁边不远的房间后才转身回房,插上门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昭彤影啊,早听说这人风流倜傥,知人善语,一等一的精细人。京城里但凡和她有过一番***的男子,一提起三分恨薄情外更有七分赞美留恋。往日里不过当笑话听,而今才知道所言非虚,这人果然是一等一的妙人儿,说半句能猜到三句,凡事都不用说白了,轻轻一点她通透彻底。尽管和她提起此事前他自己已经有了明确决定,可一番长谈后顿觉心中一片通透,再无半点疑惑,又想到当年昭彤影那段话“若要实现你的愿望,卿需在三年之内登三阶之上。”而今他位在四阶,好像差得不远,可官场中人都知道这三阶四阶乃是一个分界,四阶而下的官多如牛毛,三阶以上在朝都屈指可数,在外则封疆大吏。他没有背景又是男人,除非建非常之功,否则三年之内想要提升三阶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么想着忍不住又想到昭彤影身上,暗道“倘若能有这么个人帮我,倒和自己升到三阶没什么两样了。”念头一起红晕顿生,暗骂自己一句,用力摇摇头把这点杂乱念头丢干净。
其后两人又结伴走了七八天,昭彤影才说前些日子耽搁时日太久,要尽快赶到明州赴任,与他中道分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去了。那几天相处与两人一同上京时一样,昭彤影是温柔体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人人都说清扬会宠人,喜欢起来能捧到天上,可在明霜看来清扬不过把男子都当玩物,金银珠宝、锦衣华服样样不缺,可真要说送出去的东西是不是合对方心意她半点不关心,合心意也合她自己的心意,至于被宠的那个男子只要乖顺听话便好。明霜跟她的那段日子最看不惯她这种举动,或有人看到金灿灿的元宝就红了眼,却不是他明霜会有的眼界。昭彤影却不同,她会细心观察,然后在某个最恰当的时候将他最想要的送到面前,而且做得不经意不着痕迹,要细细回味才感慨于对方的纤巧用心。这么几天被她照顾下来,等分开的时候平生一点留恋。
四月中旬,明霜返回丹霞郡治丹州,正式就任司制。新任郡守点了西北某郡郡守,尚未到任,丹霞事务一大半压在司制身上。十来天后,昭彤影终于进了鹤舞郡治明州城,消息传到正亲王府迦岚大大喘一口气对正好在身边的玉台筑说:“那家伙东游西荡,总算想起自己是从哪里领俸禄了。”
时间一转到了五月下旬,永宁城卫府又出了变故,这一次的主角是卫家继承人后宫女官长的卫秋水清。
秋水清从母亲卫暗如去世后身体状况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卫暗如下葬后她回到后宫,一开始还只是头昏胸闷,慢慢的彻夜难眠,她又是要强的人,再怎么不舒服公务也不肯落下半点,如此到了四月底整个人瘦了一圈,走路都打晃。眼看着实在撑不下去,几次传太医来看,太医院司院的名医都出诊了,个个都说是因为愁闷郁积、肝火旺盛之类,要她节哀顺变自然能好起来,然后开一些清热散火的药,吃了几天一点没好转,五月第一次旬假时还在家里吐了血。
此时卫简还赋闲在家,不过他的官复原职已经成定局,就等适当机会有人在朝堂上说一句话,偌娜顺水推舟下一道旨也就成了。卫暗如去世后卫简对官位富贵全没兴趣,全副精神放在女儿秋水清身上,四月里秋水清几次回家形容日渐憔悴。最初卫简只当她丧母之痛尚未平息,可眼见着一天天憔悴下去心痛得不成,一次忽然对秋水清说“逝者已矣,你娘也不愿意看到你伤心过度的样子。”秋水清点点头,可精神萎靡,卫简又说你不是很喜欢那个跳舞的少年么,把他接到家里来也是可以的,要不要让人去办?秋水清瞪大眼睛说我尚在服孝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卫简笑了起来柔声道:“你娘向不在乎这种规矩,何况苏台礼制只规定丧期不可行婚嫁大礼,纳侍并不在其列。紫家的女儿们都有在丧期采买侍从的,我们卫家不讲究这些。”秋水清苦笑着摇头说:“孩儿并不是害相思病!”
五月中旬的旬假后秋水清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吃能睡,恶化起来连连吐血,不得以告了病假,偌娜也不为难,兰隽还劝她留在宫中养病。秋水清回到家中后病情依然反复不定,终于卫简起了疑心暗道该不会宫里有人看清水清不顺眼下毒暗杀,于是连连延请名医,京城内外有点名声的医生都到卫家门里走过一遭,个个都摇头说不出究竟。病情日重且莫名其妙,秋水清的心情也日渐沉重,这日一起床就头昏眼花,勉强下来走了没两步喉咙口一甜又是一口血。可这口血吐出,头昏眼花的症状就好了许多,她心中烦闷到了极点,更不想看到家人围着她团团转满脸恐慌的样子,吃过早餐后寻个理由支开下人,溜出来牵了马出城向皎原方向去。出城没多远又一阵胸闷气短,咳嗽一阵平复下来秋水清便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莫名其妙,出城能往哪边去呢,丧期不游春,别业那边只有看门夫妇俩,而昔日牵泮自己心绪的水边小屋早已人去楼空。
对织萝她往日还有那么点期盼,如今自己做了卫家当家,一举一动不但关联自己还承着卫家荣耀。更糟的是那早二十年就和卫家恩断义绝的卫琳忽然跳了出来,摆出卫家长辈架势死活反对她接任族长。秋水清知道凭卫琳那点本事当年做不成的事而今照样休想如愿,可有这么个人死盯着她也不得不加倍小心,织萝离她的距离是一日远过一日。想着想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心中一阵悲凉,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喊“女官——”
循声望去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牛车,窗口一人正望着她,却是那让她牵挂了千百遍的人——织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