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王傅让我走的时候我确实受不了,可这两天一个人过,仔细想了觉得也好,不管在哪里我都能为王傅做有用的事。我今天既然到这里找织萝少爷您,自然有十成的把握。您和王傅还有内神官彼此是姐弟手足,内神官想要认亲,王傅没有答应;王傅要认您,织萝小少爷您又退避三舍,想来您和内神官也没有什么手足之情。这关系我弄不明白,可是想要弄明白。”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也站起身走近他,压低声音道:“织萝少爷落到晕倒官道,要不是做戏……不是做戏,那就必定遇到过极其不痛快的事。您和秋水清女官说的那些话……”又是一笑:“也就是女官那样的后宫里长大的人才信。我听着就觉得错误百出,专门去查过,您说的那地方可没那么个恶霸啊——”
织萝脸色更阴沉,用一种极端厌恶的表情看着对方,可又无力反击。
“您留在京城大概也是想到这里是天子脚下,各种势力交错混杂,反而彼此制衡,给你留一点活路。不过,您在京城也不见得就太平吧?据我所知织萝少爷多多少少也受过几次惊吓,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落到实处,没错,便是顾忌着秋水清女官。不过呢,女官这个后台还能保您多久,或者会不会反过来……”他在这里停住,清清嗓子:“织萝少爷,您有两个厉害的姐姐,至少选一个罢。”说到这里深深一礼,微笑着开门离去。
织萝听到他在外头和班主寒暄告辞的声音,即便是对低贱的艺人都恭敬谦和一如面对皇室贵胄,他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心说“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不过他真的对千漓和水影的决裂感兴趣,当他刚刚到京城的时候,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千漓接踵而来。千漓当然来找过他,当然不会是明目张胆的来到长林班,在他去某一家表演的时候截住他,骂他不知羞耻,身为千月家前代当家的儿子却堕落风尘。他冷冷的看着她,丢下一句“这位大人认错人了吧?什么千月家,我不知道。是戏文里那个千月么?”
千漓当时就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他的手要他跟自己走,他用力挣脱寒者脸道:“你做什么,抢人么?我虽是艺人却在良籍,再拉我叫人了!”当时已经有些人朝他们走过来,千漓看看情形不对才痒痒离开,丢下一句“下贱”。
织萝轻轻咬着嘴唇,心想“既然那个人拒绝了千漓,去试试看也好,反正手中还有一些秘密”他笑了起来,为最后那个念头。
也就是日照走进长林班住处与织萝长谈的同一天,夜深笼罩着永宁城的时候,一个人身穿罩头的披风从侧门走进了西城侯府。西城家的门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这个将自己从头盖到脚,深垂着头看不清容貌的人,照理说这样的人根本不该被放进门,然而此人递过一件西城静选的的信物,不久后西城家的小姐匆忙赶到,领着这个神秘人走向内宅。
西城照容在书房中看到女儿带了一个将自己包裹到脸都看不清的人进来时确实有些吃惊,但在那个人拉下帽子抬起头的时候放松地笑了起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然后眼睛眯了起来,一下子站起身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涟明苏!”
此人拜倒在地:“草民逍尹叩见大宰大人——”
那一天西城照容经历了几十年来官场生涯中难得的惊吓,光是逍尹这个名字就让她差一点当场叫人,一瞬间还怀疑是不是女儿被这人劫持了。不过她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很快将震惊收敛的不动声色,即使接下来知道了涟明苏的罪民身份以及他这些天一直躲在涟明苏家中,如此种种都不过轻轻抬一下眉,或者“哦”一声。她知道不管事情有多糟糕,过去的一概无法挽回,既然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儿带来的。那就说明不管怎样,此人应该是怀着善意而来,而她要做的也就是耐心地听完,然后安排一条对西城家族有利的道路往下走。
等到逍尹将所有事情说完,西城照容微微点头,示意他在一边坐下,又叫女儿为客人沏了杯茶。然后望向自己的女儿缓缓道:“你们这些天作了些什么,又是怎么想的?”静选当然不敢再有半点隐瞒,又将当初玉台筑怎样在外省见到面目酷似涟明苏之人,回来说起后洛西城大吃一惊;其后他们又怎样与水影商量,得了她的提示后顺藤摸瓜一路查到逍尹当年有一个“暴毙”于发配路上的弟弟逍琪;其后又怎样怀疑到了涟明苏便是那半路逃跑的逍琪等等。其中不少事便是逍尹也是第一次听到,当他听到玉台筑那偶遇,以及水影怎么因为自己以及日照的籍贯从而自他的口音里得到“苏郡北江州”以及“寒关县”这两个关键地名,也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成败由天。
静选将前因后果说完已经深夜,照容依然很少开口,听完后许久不发一言。房中一时静得只闻呼吸之声,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西城家的当家站起身道:“天色已晚,静选,你带客人到西厢房住下,明日再议。”说完自己向外走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静选道:“家母请你住下,你看——”逍尹苦笑道:“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反正……”他没有说下去,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既然进了西城侯府就是把命交给对方了,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静选瞒着母亲与玉台筑等人做了不少事,如今一股脑透露出来,心中也颇为忐忑。照容虽宽宏,但西城家家规严谨,几个孩子在母亲面前素来不敢乱说乱动,这一回算是把二十来年的“坏事”一股脑都干了一遍。如此忐忑不安,连房都懒得回,安顿下逍尹后回到自己的书房,看书一直看到后半夜便在书房中睡下,一夜噩梦连连。
翌日早早起来梳洗罢先向照容请安,见到自己的夫婿已经在那里端茶侍奉,静选不想他牵扯到这些女人家的国事天下事中,请安后便站到一边寻思着自己的夫婿退下后再开口。照容喝了口茶表扬了女婿两句,那青年受到肯定心花怒放眉眼弯弯的,照容旋即望向女儿道:“你那客人起了没有?”
静选愣了下:“起来了,下人说一早就起来了。”
“你好好的送他出去。”说罢挥挥手,意思就是让她退下。静选一肚子疑惑也只能遵命,此时天色大亮不便让这么个逃犯大摇大摆从西城家出去,静选命人套好自己的马车,亲自将他送到涟明苏家中。等她回来家人说“夫人和小姑爷在花园”,静选更是嘀咕,暗说母亲大人这是什么兴致,听到这种大事后居然还有心情陪伴夫婿。她犹豫再三还是跑到花园去找照容,事实证明这种选择完全是错误的,照容根本不和她谈什么逍尹,反而是她被抓住了彩衣娱亲大半天,还被数落怠慢了新婚夫婿云云。
照容一直到当天掌灯时分才命人唤来静选,拿了一封信给她,对她说:“你到司寇府上跑一趟,告诉他,当年的事我不怪他,且我自会处理,让他无须顾忌。其他的,你们几个既然已有定论,愿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静选低着头却不离开,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其实,我们也并非同心一意。”
照容淡淡道:“你这个傻孩子!你一心要保全西城家,所以你希望涟明苏与逍尹能够自尽,是不是?”
静选低头默认。
“然而白皖、水影两人却不要他死,甚至要借用我们西城家的力量保全涟明苏,可是如此?”
“母亲算无遗漏。”
“他们两人各为其主,也是理所当然。”
“涟明苏……不,司寇大人……司寇大人对母亲您尊敬有加,只要您一句话……”
照容脸色一沉:“我不会干涉涟明苏的选择,同样的,也不干涉你们几个各自的目的。”
静选明白她没有说完的话,或许对这个时候的西城照容而言,所关心的只有身为族长的责任,甚至盖过了身为臣子的义务。过了一会儿静选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娘,白皖和水影……那两个人的做法,岂不是逼和亲王造反?”
照容叹了口气,看着女儿道:“你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