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
花子夜喝了一口茶,低声道:“前两天是洛西城的忌日……”
“嗯,我和西城家的人一起去祭奠过了,可惜洛远还没回来。”
“卿为洛西城守节一年,仁至义尽。往后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要不要本王再替你选一个好亲事。”
她笑了起来:“臣在等今年府考放榜。”
花子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又道:“天下之事呢?”
“天下之事要问殿下啊。”
“本王……本王作得了主,岂能让天下到如此地步?现今六官官长除了天官、冬官,皆是小人,只会奉迎陛下,茨兰作乱到众军束手,她们还对陛下说不过是流民盗匪不足为患!”
“臣问的是,殿下想要在这片纷乱中如何选择?殿下怎么选,臣就怎么做。”
“哦……”
“殿下要一争天下夺取凰座,臣就为您出谋划策、聚集力量;殿下要守住苏台基业,臣就助殿下安身立命,协助殿下在乱世中尽力保护苏台江山,以待明主。殿下……若是要为陛下死节,臣也当竭尽所能,倘若京城最终沦落,臣陪殿下一起殉主!”
一月下旬,凛霜奉命“平叛”的军队在鸣凤边境与茨兰的叛军进行了一场战斗,结果平分秋色。军队的指挥官便是琴林家备受期望的琴林拂霄,在两次攻城不克后旋即退兵,然后上书说凛霜军首要还是该防备北辰,不该和叛军殊死搏斗,万一北辰乘虚而入那就危险了。就在凛霜大都督困惑于是否上书向朝廷坦诚无力两边迎战的时候,安平王苏台玉梦的使臣突破叛军控制的地区,并且向朝廷以加急密件发出安平王亲笔奏章。奏章中,苏台玉梦向自己的侄女表达了对皇室的忠诚不渝。
偌娜收到安平王的表达忠诚的书信后稍微有一点笑容,对司徒琴林映雪道:“大宰所言非虚,王叔对朕还是忠心的。卿去通知秋官,不要再追捕秋嗣了。”
映雪却摇摇头说:“臣以为不妥,这位安平王世子还是抓回来的好。”
“司徒此言何意?”
“臣以为这安平王到底有没有异心还很难说。陛下且想,若是这安平王一门都忠心耿耿,世子何须逃匿?世子就该束手就擒,等殿下查明真相自然会放了她,这才叫忠臣的举动。可秋郡王不但逃匿,还密报了她的亲家紫司殿,臣总觉得其中还有花样。臣以为还是该把秋郡王带回京城以为人质,等到查清了安平王殿下确实不曾有半点异心,陛下赏赐她一笔再放不迟。”
偌娜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点点头:“好,此言甚好,便由司徒操办。”
不过对这位秋郡王的追捕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秋嗣躲过了官府的追捕,也躲过叛军层层封锁,最终回到了故乡长州。消息传到京城,偌娜接受了夏官琴林叶芝的建议,派出使臣“安抚”安平王,并令秋嗣再度进京。然而,这一次安平王没有接受诏命,他对好不容易到达长州的使臣说:“本王并没有反心,但是朝廷中有太多居心叵测的人,总是在陛下面前搬动是非,破坏我们皇族中人的信任。这一次恕本王不能从命了,等到陛下清除奸臣,重整朝纲后本王亲自到京城去,向陛下负荆请罪。”
面对手握鸣凤重兵的安平王玉梦,使臣聪明的没有实施皇帝所谓的“若不奉诏,就把那对父女绑到京城来”的命令。使臣惶恐不安的回到京城,勃然大怒的皇帝连下几道诏书,撤去玉梦鸣凤郡守职务,取消安平王封号,令鸣凤大都督立刻将其缉拿送京等等。然而,这一次连送诏书的钦差都没能顺利抵达长州,因为此时的苏台已经是烽火连天,盗匪四起的末世景象。当然,这是五个月后,也就是苏台历两百三十年七月的事。
苏台历史两百三十年的春天,朝廷走在薄冰之上,在那薄薄的透明的冰层下,汹涌激流已清晰可见。不过,有一些事情不会因为朝廷风雨而随意变化,比如春花秋月,比如这一年正月最后一旬举行的京畿府考。
各地府考要比京考郡考提前一年完成,又为了显示出京考的至高无上,故而在杏花季开始之前就完成放榜,那些住的离州治远的考生在家里刚吃完新年团圆饭就得往考场赶了。
日照也在这一年正月里参加了京畿府考,考官中有两人后宫下位女官进阶,见到这年轻人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那样子让他事后想起忍不住要笑。整个新年里水影在他那里住了好几天,不过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旖旎的事,就连饭菜都是水影自己跑到酒楼里买了提回来的。几乎从一睁开眼睛起,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备考上,有一次水影笑着说:“日照啊,往日里可只有皇室成员、公卿贵胄家的孩子才能听我讲习哦,所以不要说京城府考,就是郡考京考,你也一定能通过。”
日照在进行着自己的战斗的时候,水影也有不少苦恼。打从洛西城忌日之后,不知怎的每天都有说媒的来登门,送来的画像、生辰贴堆了半张桌子。如此数日后水影愤怒的对前来拜访的玉藻前说:“难道京城的男子们忽然间都想要成亲了么?”玉藻前愉快的翻着那些提亲的书信画卷,笑道:“只能怪卿对洛西城情深义重,留下了太好的名声。如此多情,如此前途无量的女子,当然有的是人家愿意把儿子给她啦。”看到她无力摇头的样子,这女子脸色一正:“不过,卿也确实该另选一门亲事了。”
“我已有打算,不劳费心。”
那一刻玉藻前的表情非常复杂,过了很久低声道:“卿不要做傻事,卿的情形与我不同,何况……那个人远不如我家皖合适当高官的夫婿。”顿了顿,又道:“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卿——”
她微笑着打断了她:“我自有打算,无需担忧。”
放榜在二月中旬的第一天,红榜张贴在学宫正门口,而差役会一家一户给上榜的考生报喜,京城街头这一天锣鼓连连,爆竹阵阵,几家欢乐几家愁。
日照这日天没亮就起身,可临到出门反而心慌意乱,几次走到门边又缩回来,心跳得快要从嗓子口冒出来。他把自己所有的前途都赌在这一场府考上了,否则凭他的经历、年龄,不可能有什么体面前途,要么做点小生意,要么到远方去买几亩薄地,如此而已。他在宫内的时候就从昭彤影那里知道了锦绣书院的总总故事,书院是何等重才不问出身,山长如何通情达理。又说曾有书院教授是犯过案子发配过的,脸上的刺配时的痕迹都消不干净;还有如何家奴出生最终当了书院山长的。等他离开王府要寻一条出路的时候便想起了这种种传说。那次他去了锦绣书院求见山长,想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希望进入这个全天下最著名的书院作讲习。说来也是他的福分,居然在那里遇到了芦桐叶——当年的后宫侍卫统领,文武双全却天性淡漠的芦桐叶,水影的至交好友。他一直相信,对于水影而言,那个性情开朗、清朗正义,将她带出映秀殿的女官,在她内心深处的地位甚至高于后来的昭彤影。芦桐叶进宫见习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家名尽族长的职责,她一直盼望着满了十六岁授阶后就离开后宫,从此云游四方的过潇洒日子。然而,她一直在后宫服务到二十三岁,直到成为侍卫统领,先皇病逝后才请求离宫,也不要官位,娶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夫婿,从此四海云游,天涯为家。
芦桐叶交友甚广,性情又和善,上到秋郡王苏台秋嗣,下到京城玉井巷巷口卖麻花的老板都和她交情深厚。锦绣书院这一任的山长也是芦桐叶的忘年交,这位山长时年五十四岁,二十七岁入书院为讲习,三十八岁就出任山长,昭彤影、玉藻前都是她的学生。此人博学多才,性情也颇为平和且喜欢提携后辈。芦桐叶在书院见到日照自然十分惊讶,将他唤到一边询问,日照知道此人品行高贵,也没有门户成见,便将自己对水影的情意坦言相告,又说:“愿有一前程,日后立于王傅身边,也不会让人笑话王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