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女官,要么犯错,要么皇帝赞赏赐以朝官,否则只有成亲才能请求离宫另授官职,桐叶虽然急着想出宫,却也不愿委屈自己娶一个不合心意的男人。
想到芦桐叶的夫婿,水影忍不住笑了起来,暗道“这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桐叶也就该有那样的男儿相伴。”芦桐叶的夫婿也算是世家子,可惜是他母亲某次逢场作戏与歌舞伎寻欢作乐时一时不慎得下的种,生父到底是谁根本不知道,照着规矩算作正夫所出,实际地位还不如侧室的孩子。从小被旁支一个没有孩子的人家带走养,生活得还算不错,只可惜出生不正,连着几次向人提亲都被退了回来,偏偏芦桐叶某一次遇到他后一见钟情。两人结为眷属的时候,男方的养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芦家的亲戚朋友一个个翻白眼。水影在一边观礼的时候心想若非芦家没什么争气的,全靠这位当家的进阶保家名的话,早把她赶下家主位了。
她常常想,平日里听别人说什么什么人礼贤下士、唯才是用,可她见过的人中真正交友唯心,不问贵贱的,就只有芦桐叶一个。那个人常常说:“人么,看得顺眼,说得上话就能结交,身份什么有什么可关心的。难道侯爵之女就一定比街头卖花的小姑娘更可爱?”说这句话的时候秋水清正在旁边,脸色顿时极其难看。
想着芦桐叶的总总,内心就会温柔起来,而烦恼了她好几天的说媒的事也迎刃而解,更高兴的当然是日照府考第二。“到底是我教出来的人呢”她这么得意地想着,接下来就看锦绣书院能不能收他。她知道日照是个谨慎的人,没有九成把握不会把一切赌在这场府考上,为此生生瘦了一圈,更听他的邻居们说,从他自丹霞郡回来后几乎是足不出户。想到自己的夫婿能成为天下第一书院的教师,尤其是想到连昭彤影、玉藻前都要叫他一声“先生”的场景就忍不住要大笑。
正想着,王府司礼进来,神色依然是小心翼翼的,到她面前躬身道:“司殿,殿下来信。”她看一眼对方的脸色,微微一笑:“好啊,已经提前把我要成亲的事汇报给晋王了?真快啊,加急送出才够吧。”一边说着打开信看了一遍,笑吟吟递给司礼:“多谢你了,我正想写信报告王呢。”
司礼看一眼信差点翻白眼,她偷偷写信告诉晋王就是希望晋王能出面阻止,可不知道晋王是太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太崇拜水影,回信里全是祝福的话,末了还说“成亲后也一定要继续当本王的司殿哦……”
水影微笑着站起身,拍了拍司礼的肩膀,柔声道:“卿用心良好,我明白的,但是我决心已定,再难更改。”
她早就知道这一场婚事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更不知要收到多少白眼,恐怕弹劾的文书也能叠成一小叠,可这一切她都不在乎。整个过程中她只在意一个人的反应,那就是花子夜。府考开始的那天,她便到正亲王府见了花子夜,那是一年多以来两人第一次缠绵,她留在了王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提起要与日照成亲。花子夜看她的眼神完全以为她在说笑,一脸的难以置信,等她再三强调绝非玩笑后,这位正亲王叹了口气:“卿真是奇怪的人,做的事总让人不知缘由,不过,卿爱娶谁娶谁吧,本王……本王不在意”说了这句忽然意识到听上去就像是正室遇到妻子要娶小妾,即吃醋又要充大方得样子,脸上一红住了口。过了一会儿又道:“那日,本王亲自来道贺。”
水影开始忙着自己的婚事,添置家具,拿钱让日照买成亲需要的衣物嫁妆,买合心意的家仆等等,加上太学远东阁教职,王府杂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去看望日照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她忙忙碌碌的倒也愉快,忙乱之余还不忙打听朝政。偌娜执政到了这个时候生出一件怪事来,真正的大事在早朝中是听不到的,朝臣们加倍的报喜不报忧。其实这种报喜不报忧的趋势爱纹镜重病那两年就有了,花子夜执政的时候也是好话比坏话说,来两个据实相报的还会被人说“大惊小怪,惊扰圣驾”。等到那年朝臣们歌咏着“四海升平”结果北辰长驱直入围了京城,花子夜大怒着将六官正副官长一个个骂过来,骂得狗血淋头后,这种风气着实煞了一阵。可这两年偌娜的施政一天比一天残暴贪婪,可听颂扬话的爱好却与日俱增,朝臣上顿时又是歌颂一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也不提天下已经到崩溃边缘。
为这种情况雪上加霜的是某一日早朝皇帝一时兴起垂询“那个叫做什么茨兰的叛匪怎么样了?”大臣们互相看看,谁也不出面。正当皇帝不耐烦要点名的时候,夏官大仆站了出来,告诉皇帝那个叛匪现在已经占据了两个郡,外加鸣凤的一个州,人马十万众,和凛霜鸣凤的军队打过几场不分胜负,现在正在洛郡中势如破竹。
偌娜大吃一惊,拍着桌子问大司马琴林叶芝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告诉朕那不过是一群胆大妄为的匪徒,用不着太长时间就能消灭么?还有,那群匪徒传檄天下祸乱民心的时候朕不是给了你们三万京城精兵么?难道三万兵马还打不败一群盗匪?大仆所说十万众是真是假?
琴林叶芝一听脸都绿了,连声说这不过是一些刁民的胡言乱语,凛霜军两仗都大获全胜,捷报陛下不适看到的么,不是还因此下令重赏了领军的拂霄?如今那群人都是些残兵败将,苟延残喘而已,陛下千万不要担心。
接下来便是大仆再度陈词,说自己绝对没有说谎,又说拂霄曾上书请求朝廷增兵,还拿出了洛郡、沈留郡两郡郡守的告急公文。叶芝恨不得当场打死这个胆敢和她做对的下属,两人在朝堂上你一句我一句,到最后相互攻击便在皇帝面前争吵了起来。
然而,偌娜潜意识里就不想听到什么叛匪声势浩大,百姓主动迎接这种话。尤其是后一句,皇帝眼睛一瞪:“什么叫做百姓主动迎接?你是说朕已经失尽民心了么?”
大仆糊里糊涂的接了一句:“臣说的是事实!”
皇帝一翻脸:“廷杖三十!”
大仆这一年五十岁,军旅出身,从下级军官建立军功一步步提升,官位虽然不是很高,可在朝廷中颇有人望。她早年在战场上数次受伤,年纪大了后病痛不断,这些天身子本来就很不好,哪里经得住廷杖,满身是血的被抬回去当天晚上就咽了气。
打这以后,敢于说实话的就更少了,即便是西城照容这样的人,也只敢尽可能的温和的将事态告诉皇帝,而且说的时候察言观色,生怕一个失误自己倒霉不说,还连累家人尤其是已经怀有身孕的女儿。
三月中旬,苦苦支撑了两个月的洛郡郡治东洛州终于失陷,郡司马战死城中,郡守在下属的保护下逃出郡城,前往西洛州,继续据城固守。告急文书雪片一样送到京城,这一下谁也瞒不住了,皇帝暴怒,差点当场砍了琴林叶芝。然而为叶芝求情的人远比报急得人还要多,他们将洛郡失守的责任全部怪到了郡守身上,不是说她无能,而是诬告她与叛军私通,所以才“让区区几个盗匪占了郡治,声势浩大,不可收拾”。更有她的下属写信告密,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郡守私通匪类的书信为证。
而偌娜,相信了大臣们的说法,就连朝臣们都难以分辨真假。琴林一党一片喊杀声中,只有大宰西城照容竭力反对。另外,偶然去上朝的少王傅水影也一反常态的站出来,斥责琴林一党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封疆大吏。对于琴林一党拿出的“私通匪类的书信”,更是比照着此人以往的文字,连着找出几个漏洞,对着皇帝说:“陛下,此乃别有用心之人伪造的文书。”
水影令人震惊的努力和西城照容的力保最终都没能成功,偌娜将处理此事的权力交给了大司马和大司寇,按照皇帝一贯的喜好,被控谋反的人总是先抓回来审查一番再说。
然而,这位洛郡郡守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遇到一小群山贼袭击,官兵死了几个,押解官逃掉了,嫌疑犯被杀。几天后,愤怒的洛郡司制和郡司勋开城投降了茨兰。
茨兰的叛军,在三月末经过几天短暂的修整,开始进攻沈留郡。这一次,偌娜总算没有再相信叛匪无足轻重的颂歌了,派出长平营主帅丹舒遥,令他领长平营全部军力,迅速平叛。
丹舒遥誓师出发的第二天,水影的婚礼举行了。
就像很多人预料的一样,这场婚礼进行的简单而冷清,和她与洛西城定亲后宾客盈门,礼物堆满的情形截然不同。玉藻前、白皖等几个关系还算好的参加了婚礼,也送了礼物,可还有很多本该前来,水影也发了喜帖的都找借口拒绝了,背地里哼一声“谁去给一个宫侍道喜。”日照跟随水影之前,“入幕”侍奉的还有四位女官。除了紫千外其中有一位就是曾在丹霞托人说媒要他当侧室的,某日与日照侍奉过的第一位女官说话,提到这件事,似笑非笑的说:“那孩子确实是个尤物,当年没把他带出去,我都后悔了很长时间。”
然而,这场婚礼的宾客中还是有一些出人意料且身份显赫的宾客,最令水影本人都吃惊的便是西城一家,其中包括刚刚从鹤舞回来的洛远。水影在洛远回家的第一天就上门向他说明自己的婚事,原本以为洛远会惊怒,可这个西城家的侧室只有稍微一点点的惊讶,随即微笑着向她道喜。水影禁不住想,是不是洛远很早就已经对此有所怀疑了。
新婚夫妇的宅子非常宽敞,宽敞到了超出两人必需的地步了。这宅子本来是为了与洛西城完婚买下的,她对西城总有一种愧疚之心,便想要在物质上让他不至于因为出嫁而有太大差别,并且符合洛家当家的身份。当时也算是巧合,正好一个前一年在任上病死的死位官的家眷要返回故乡,急着将宅子脱手,她便以极其合算的价钱买了下来。三进,有非常不错的花园,湖石的假山在京城园林中都小有名气。水影对这宅子很满意,唯一的问题是这样的宅子要打理得好,起码要三十来个仆人。可她和日照婚后都不会常住于此,也没有摆排场的必要,计划里就是买两三个仆人,请一个能干的女管家,加上一位厨师足够,住这样的宅子就大得有点凄凉了。
也想过是不是转手卖了再重新买,可一时要选到称心如意,地方又比较靠近晋王府的宅子还真不容易,最后也就决定将就着用。三进封掉一进,至于那精美的花园么,可想而知逃不掉“败落”的结局。其实西城死后这一年多宅子都空锁着,花园已经残败的不成样子了,权当多几分野趣。
秋水清并没有出席,不过命人送来不菲的贺礼。然而婚礼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朝廷的正亲王苏台花子夜却踏进了少王傅的新府邸,送上珍贵的礼品,且拉着新娘的手连声道喜,并且在席上喝了三杯酒才告辞。这一行为使得人们对这场不匹配的婚礼的猜测又多了一种可能“花子夜的授意”,还有人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说:“难怪啊难怪,原来是为了正亲王殿下的方便。”
对于新婚夫妻而言,十天时间实在太短,短的他们没时间去关心外人怎样看待,以及京城飞散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水影享受着与这个男子相伴的每一刻,感受着自从七岁后再也不曾出现过的宁静和喜悦。
水影的新婚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京城人又开始分享另一个趣闻轶事——锦绣书院录取了一名新教习,不是久负盛名的才子,也不是别的书院的大儒,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名不见经传到了传闻里都弄不清楚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永州,苏台清扬筹划着她的大业开始前的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