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染一走,日照从屏风后走出,身佩长剑。他深怕那个红染另有居心或者狗急跳墙,故而身带兵器躲在屏风后保护。他转出来笑道:“夫人真是弹唱俱佳,只怕织萝弟弟在这里也要自愧不如。”
“一个孩子罢了,在鹤舞她母亲秋林叶声位高权重,两位亲王又端正温和,把这个孩子娇惯的目中无人,给她点教训免得将来给家族惹祸。秋林叶声倒是个不错的人,性子十分象大宰,女儿倒是油滑。”
日照在一边坐下,笑道:“这位秋林小姐冒险入京,为的就是白皖大人?”
“你听她说谎!玉藻前和迦岚殿下等人担心白皖那是肯定的,可也用不着让她这位秋林的大小姐冒险进京。派任何人都能执行‘救人’计划,找一个武艺高强的宫廷侍卫还不比这位大小姐合适。她进京,必然是有只有她的身份,或者说她‘秋林’这个名字能够派上大用场的事情。”
日照略微一想,歪着头试探道:“难道是联络京城同党?”
“用词难听了些,不过十之**。苏台迦岚不同于清扬,她是皇后所生,名正言顺的皇太子。素行端庄、品格高雅,当太子的时候就表现出不同凡响的见识,朝中大臣皆寄予厚望。贬谪鹤舞后依然爱民如子,为国尽忠,不但把鹤舞治理的风生水起,更在国家遭难之时慨然相助。光是这一举动,就比当时拒绝向扶风派兵增援的清扬强数倍。清扬起兵尚且从者如云,看看她这段时间频繁用兵,所下十座城池到有一半乃是当地官员拱手奉上的。这位迦岚殿下,怀着各种各样目的想要跟随她的更是数不胜数。”
“各种各样的目的?”
“荣华富贵、开家立系,或者……或者和静选那样,与迦岚殿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或者,为了心中之理想,盛世之苏台。”
“您这样说,想来已经有了证据。”
“嗯。秋林这个女儿虽然傲气十足,不过是个聪明人。她也预料到自己从鹤舞来可能会被朝廷盯上。正好又出了火烧神宫,赐死神官的事情。她便叫从人四下散布流言,乃是一石二鸟,除了给朝廷抹黑,又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只不过,我早就知道鹤舞送来那么个人,大费周章的糊弄一个家名,不会只是这种即兴表演。所以,我另外派了得力的人盯着她。”说到这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日照:“带到锦绣书院去,务必保藏好。”
“这是……名单?”
“不错,便是那孩子这些天明里暗里‘探访’的人。若是哪一日需要,这本本子拿出来就是一份附逆名单。照着单子一个个抓,谁都冤枉不了。”
“夫人真的要那么做?”
她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会替人担心,我要这么做,把东西给你藏着做什么?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用得。”说到这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派人来做这样的事,看来苏台迦岚也要在这潭混水中淌一下了。真是雪上加霜,本以为拂霄那一番举动至少能将这位鹤舞领主稳定下来。看来……苏台迦岚是不在乎名义了。是啊,如此之时,各种名义别人都已经用了一遍,何须再等新的。顺天应民,吊民伐罪,这便是最大义的名份了。至于将来史书上写成什么样子,三分看现在,七分要看将来的施政。再好的名义,将来施政若是还不如本代君王,看后代的史书怎么写?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反之就算是窃国,也是一代明主,重整乾坤。”
“迦岚殿下……”日照觉得很难想象,毕竟苏台清扬都要想方设法找一大堆堂皇理由,甚至不惜牺牲皇后,难道这位迦岚亲王反而能不顾名声?
水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真的成大事者,谋定之前深思熟虑,决胜于庙堂。真到了发动那一日,反而可以当机立断,不顾小节。别的不说,本朝开国皇帝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她受圣恩隆重,加之有千月素在朝,为她多方周旋。千月素自己尚且被贬,可高祖皇帝不曾受到任何亏待,最终还是高举叛旗。后代的人怎么说她?解民倒悬,与民有功。”
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道:“不说这些了,大过年的。这些天织萝有没有回家?”
“问过家里人,没来过。您想啊,这些天正是他们生意最好的时候,多少人家排着队请长林班上门。他们班里要缺了他,还有什么名满永宁可言。”
水影一皱眉,心道“还这样过日子,身子毁的更快了”,可这孩子不肯跟她她也没有办法,只怕逼一下反而让他以为自己和千漓一样,那就适得其反。她自己对织萝的感情也很难描绘,谈不上多么浓重,毕竟自幼就不曾见过面;可要说疏远,偏偏牵连难舍,叫人只能感慨一声“血浓于水”。
她站起身,让日照陪着到花园散步,然而冬日花木凋零、景色暗淡,走了没几步又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日照见她眉头紧锁,忍不住叫了一声,问道:“夫人又在操心国事了——”
“我在想,苏台迦岚若是准备发动,她现在大概已经在清平关中,再往后又该如何呢?京城停云、惊鸿、长定三营最为精锐,如今惊鸿营在东方前线归丹夕然指挥;停云营驻守于河西。三营中唯一能够调动的是长定营三万精兵,不过……”她摇了摇头,眉心更紧。
日照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长定营的主帅曾是太子东宫卫率长。此人和爱纹镜的第一任女官长是姻亲,正因为这个原因宫变之后没有受到处罚。然而,新君登基后那些和她有过节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以至她十余年来没有提升过半阶。
“迦岚和今上,这位会选择谁,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日照这样想着。
“倘若迦岚进军,京城根本无兵可用。勉强算得上的也只有五城兵马司和御林军、内卫,加起来五六万人守城还勉强……可是,孤城无援,又能守多久?这已经不是当年北辰围城,还可以号令天下兴兵勤王。”
“夫人——”
“但愿那支军队能够及时回来……否则,我也无力回天。”
“夫人!”
水影从沉思中醒过来,见到紫千快步走过来,神色严肃,步履如飞。她顿时深深吸了口气,呻吟道:“这还让不让人过年啊——”
果然,紫千一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快和我走,今年的年时报上来了!”
紫千来请人,水影就是在不愿意也得去,何况还是正是,更何况紫千严肃地说完第一句话,笑吟吟的加了一句:“殿下说请王傅夫一同过府,殿下在王府聊备薄酒,请贤伉俪共度佳节。”
水影虽然奇怪也就是点点头,却忙坏了日照,衣服就换了三回还不满意,最后水影苦笑着说:“王府你是跑熟了的地方,别说王府,后宫都是走熟了的,难道嫁给了我再去王府,那里就长出个会吃人的怪物了?”日照白了她一眼,喃喃道:“还不是怕给你丢脸。”等到了王府,果然没有出吃人怪物,正亲王用对待王傅和王傅夫应该有的礼节来对待这对夫妻,两相问安后当家作主的两个移驾偏殿谈正事,正亲王妃则礼仪周到地招呼日照到后花园赏景。
水影喝过几口茶,宫人才送上年时报。所谓的年时报其实就是每年年景预报,什么时候适合种植,什么时候要防止水旱;天气有没有格外异常的变化,天象有没有形成大的自然灾害或者预告**的迹象等等。做这件事的就是春官下属的神宫,由大神官主持。同样,各地都有地方的神宫负责,然后上报朝廷统一规整。永宁城宝林宫除了制定当年历书,还要预告京畿乃至苏郡、沈留等靠近京城几个郡府的年景,任务最为繁重。水影拿到年时报翻了翻,侧头道:“好得很啊,风调雨顺,去贺喜皇帝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