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殿内,神色自若,士兵们看着这份君威不由得害怕起来;水影神态如常,上前几步道:“臣等请陛下下一道诏书——因病不能理政,诏命正亲王花子夜殿下监国摄政,一切军政皆暂由花子夜殿下做主。”
偌娜放声大笑:“好,好一个监国摄政,花子夜不但要凰座,还要青史无暇。朕,不写!”
“陛下不写,臣愿服其劳。”说罢朗声道:“陛下身体不适,扶陛下入内。”然后拜倒在地:“躬送陛下——”
到东方破晓,大事已定。
这日清早永宁城许多居民都是被兵士们往来奔跑呼喝的声音惊醒的,大家趴着窗缝猜测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乱虽乱,可到了日头高升,市集照开,官署衙门的大人们照样坐着轿子骑着马往来,人们也就稍微喘了口气。
这日清早汇聚于朝房的大臣们没有等到皇帝早朝,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内廷女官来传旨说皇帝染病卧床,即日起由花子夜摄政,所有政令皆由正亲王做主。暂时停朝,有事的到正亲王府汇报。又传花子夜令,让六官官长到正亲王府议政。
大司礼等出了朝房各自上轿上马往凰歌巷走,琴林家的两姊妹原本就没来上朝。大司礼低着个头往前走,直到被卫简两人追上。大司寇开口便道:“大人,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早朝圣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
司礼沉着个脸道:“天有不测风云。圣上年来身体不佳,近日又操劳国事,难免染病。”
“可就算是染病,也不用命花子夜殿下摄政,还下旨全权统辖军政要务,这可是过去没有的?”
“圣上的意思我们照办就行了,何必想那么多。”
几人点头称是,三个人闷头向外走,走了一阵那司寇到底忍不住,低声道:“两位大人,可曾发现今天街上兵士特别多?好像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出来了。”
卫简也道:“是啊,还有……两位有没有发现今天皇宫里的侍卫生面孔也很多。”
司礼依然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司寇小声道:“宫门的侍卫首领……下官好像在正亲王府见过。”
此言一出,三个人都打了个寒颤,过了一会儿,照容道:“多事之秋,少言慎行。”
转眼到了宫门,大司礼先上车,卫简和司寇由再说话,忽然两家的家奴都飞奔过来,到主人耳边嘀咕了几句,但见两人都变了脸色。两人互相看看,过了一会儿司寇先忍不住,小心翼翼道:“下人说下官的家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起来了。”
卫简深深吸了口气道:“彼此彼此。”
司寇又缩了缩脖子,扭头小心翼翼看看皇宫,目光和一边的侍卫对上又一个激灵,喃喃道:“变天了,变天了……这可怎么办好?”
司寇这两句话翻来覆去一直嘀咕到进了正亲王府,但见这一日府内充满着一股凝肃之气,到了正殿,见人来人往,外面站满了侍卫,一个个神情戒备。几人到了殿内向正亲王花子夜行礼,偷眼一看,见他旁边果然站着少王傅水影,旁边还有好几个人,都是朝廷四位向上的要员,看神情都很恭顺。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现下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是“正亲王一党了。”
花子夜说了声:“看座。”几人坐下,目光又扫了一圈,发现大司马琴林映雪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凝重。最靠近花子夜的地方还坐了一人,居然是许久没有上朝的西城照容。
待到几人落座,花子夜开门见山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些变故,而今本王奉旨监国,处理一切军政事务。”
几人不说话,听他又道:“本王计划与苏台迦岚和谈。今日找各位来,就是商量和谈细节。”
几人互相看看,过了一会儿大司礼道:“此时重大,不知道圣上……”
“圣上已将所有事务委托本王。”
“可是……”此人看看卫简,见他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犹豫了一下道:“圣上抱病,可否让我等去探病?”
“是探病,还是信不过本王?”
大司礼一个激灵,不知道怎么接话,这个时候卫简微微抬眼道:“此事重大,若能亲耳听到陛下的意思,我们做臣子的也能放心。”
花子夜微微一笑:“有这个必要么?”
十九日,苏台花子夜以正亲王名义颁布诏令,任命景王苏台璟、白皖二人为正负使者,与迦岚二度谈和。和过去的很多事情一样,苏台花子夜的重要决定后总是有水影的谋划。选用白皖是没有异议的,但其余那个人是谁,或者说什么人有资格代表花子夜和苏台皇室去讨价还价。首选其实应该是作为宗室长辈的端孝亲王和代摄大宰之职的琴林映雪,然而前者得知花子夜发动了宫廷政变后痛心疾首,尤其是发现自己的女儿也牵扯在内,还瞒着自己动用王府侍卫,当天抓着拐杖追打景王。至于琴林映雪,她与迦岚素有罅隙,要她去对方的营地,那和要她的命没什么区别。
斟酌再三,水影推荐了景王。不管端孝亲王怎么反对,怎么愤怒,这位景王殿下早已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景王这些年来也是一无所成,琴林家与端孝亲王有矛盾,皇帝也看这个长辈不顺眼,连带着端孝亲王的女儿也被打入冷宫。她已经三十多岁,太学院东阁考核的时候是第一等,先皇也颇为器重,可一天都没有担任过朝廷的职务,就这么被养着,终日里无所事事。好几次景王请求朝廷给她些事情做,外放地方也可以,哪怕是抄抄写写也没关系,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王姐有什么不满么?”每次都让她和端孝亲王一身冷汗。
景王与苏台迦岚的关系属于不近不远的那一种,与昭彤影倒是颇为友善,她出面身份合适,且绝对能不卑不亢。至于白皖,依然扮演保驾和和事的角色。
至于和谈的条件乃是花子夜与主要官员们共同拟定,其后水影等又私下里和两个使者交流了一下意见。迦岚自己也是苏台皇室成员,因此“保全宗庙”这一条不用提;其他的关键是这样几条:不杀皇帝;礼遇花子夜和宗室以及不侵扰百姓。尽管这最后一条很多人也认为是多余,可水影说:“多余不多余都得提,不提百姓只谈宗室,会让花子夜殿下被后代的史官笑话。”
宫廷政变后,花子夜每日更加忙碌,他最重要的是保证将军权牢牢握在手中,不能让永宁城内出一点乱子。幸好五城兵马司官员都投靠了花子夜,而今京城大军在城外,城内主要的兵力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以及禁卫军。禁卫军统领也是后宫女官出身,宫廷政变那天没有在宫内,第二天醒过来家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包围住。她拒绝与花子夜合作,并痛斥她背叛君王,人神共愤,要他速杀自己。花子夜默默地听完,制止王府众人的喝骂,下令将其解职,压入天牢,然后重新任命亲信掌握禁卫军。
安定了城内,下一步就是让城外的军队也投靠自己,这件事上花子夜很费了点功夫,最终也是听从水影的意见,从嘉幽郡王开始。
苏台丹绫被召入城,去见她的是水影。当知道发生的事情后这位嘉幽郡王瞪大了眼睛,倒吸了几口冷气才道:“花子夜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又连连摇头。最后她这样说:“本爵原本就背叛过皇帝,再背叛一次世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吧,我交出兵符,宣誓效忠花子夜殿下。若是其他几位将领有异动,本王随时奉诏镇压。”
到派出使者的时候,花子夜已经完成京城兵马掌控,其间必定有誓死效忠皇帝,与禁卫军统领一样将花子夜骂得狗血淋头的;也有暗自窃喜,忙着来讨好“新主”,诅咒发誓要为花子夜抛头颅洒热血的。花子夜修炼得不怒不喜,不服从的也就是关押下狱,有些过份的,或者能够起到杀鸡儆猴的,则将其全家一起关押。其他态度暧昧的,以软禁为主。
使者出城前往迦岚营地的时候,水影则到了后宫倚凤殿,去见宫廷政变起就被软禁在殿内的秋水清。
宫廷政变当夜,秋水清发现的时候倚凤殿已经被控制,看到皇宫内火把闪现,兵士们往来奔跑,倚凤殿的下位女官和年纪小的宫人都害怕的缩成一团,有几个还大哭起来。秋水清沉着脸站在台阶上,冷冷的看着后宫风云变幻,对于那些跑到她面前惊慌失措的人则用她一贯清丽而冷静的声音道:“怕什么,事到如今,怕也无用。”然后训斥哭哭啼啼的下位女官:“你们都是朝廷的贵族,家世显赫,母亲姊妹为国之栋梁。事到临危都应当安若南断方不负贵族之名,何况现在还远远没有到临危的地步!”对宫人则温言劝慰:“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变化无需挂心。”
水影到的时候秋水清刚刚爬起来吃过早饭,捧了本书在那里朗朗而读,一面一个美貌宫侍,一个磨墨,一个跪坐在那里剥秋水清喜欢吃的山核桃。水影一进门见到这情景,又见秋水清头发只随便挽了下,没有穿鞋袜,衣裙宽大,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女官长端得好消闲。”
秋水清一抬眼:“怎么?我的大限到了?”
“女官何出此言?”
秋水清忽然将书丢到地上,上前两步,指着水影的鼻子骂道:“你们这群背主求荣的混帐,国难当头临危发难,如此无耻还敢到我面前来?”
“背主是真,求荣未必。卫女官难道不知道国势艰险,已到无可奈何?”
秋水清看了她半天,怒容不改,又道:“即便如此,难道除了叛乱别无他法?你们……”
水影摆了摆手,截断道:“卿且息怒。这件事水影既然做了,绝不后悔。不过,水影也知道女官是端方之人,所以……水影给你们卫家留清白名声。我今日来只是看在两家姻亲份上告诉你一声,令尊一切安好,你放心便是。”
说罢,转身即走,秋水清上前两步,忽然道:“后续如何?”
水影步子一顿,并不回头,淡淡道:“请太皇太后下诏,废偌娜、立迦岚。”
九月二十一日,苏台花子夜下令开城,迎苏台迦岚入城。
二十四日,太皇太后紫千帆颁布诏令,宣布偌娜数条罪状,以太皇太后和宗室的名义,废偌娜,软禁于后宫长信殿;所有政令由苏台迦岚与苏台花子夜统领。
二十六日,苏台迦岚下令缉捕并囚禁宫廷政变的主事臣子——西城静选、芦桐叶、水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