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眼前这位雍王妃说话吞吞吐吐、且时不时地偷偷观瞧自己的神色,赵弘润当即就懂了,微微一笑,问道:“王嫂可曾想过改嫁?”
听闻此言,灵堂内纷纷侧目——在雍王赵誉的灵堂上,询问雍王妃崔氏可曾想过改嫁?
看那几名雍王赵誉的宗卫眼中闪过几丝怒色,相信,若不是顾忌赵弘润乃是当今的太子,恐怕这些人会立刻翻脸。
而雍王妃崔氏,亦是被赵弘润这话说得花容失色,连连否认道:“臣妾绝无此意。”
听了这话,赵弘润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王嫂何不留在大梁呢?日后雍王府的开支,本王会安排的。……当然,我并不是替王嫂做决定,我只是觉得,这座王府若是空置着,未免……太冷清了。”
说着,他摸了摸赵言这个侄子的脑袋,眨眨眼睛问道:“待你长大成人,可愿接替你父王的王爵,为我大魏贡献一份力呢?”
赵言虽然曾被芈姜夸赞聪慧,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而已,尽管赵弘润这位叔叔笑容可掬,但此时此刻,仍不敢随意开口。
倒是那些方才误以为赵弘润“不怀好意的”雍王赵誉的宗卫们,这时这才恍然大悟,暗暗羞愧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那位太子殿下天大的善意。
“多谢太子殿下怜悯。”崔氏又感动又激动。
毕竟若有余地的话,她岂会愿抛下丈夫的家业,带着儿子返回酸枣呢?
崔氏母子相继谢过,回到了他们原本的位置,此时,崔咏这才走到前来,诚恳地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这值得谢么?』
赵弘润暗自摇了摇头,随即,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崔咏说道:“崔内弟,朝中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愿收敛浪荡之心,出仕为官?”
他知道,其实崔咏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至少在人际交往方面,几乎不亚于繇诸君赵胜。
“在下?”崔咏有些吃惊,眨眨眼睛惊讶地问道:“太子殿下愿意用在下?”
这话赵弘润听了好笑:我连南梁王赵元佐都敢用,更何况是你?
“……请容在下考虑考虑。”崔咏犹豫着说道。
见此,赵弘润点点头,也不再催促。
与此同时,「太子赵润携太子妃芈姜、世子赵卫前往雍王府吊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廷六部。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正在班房内喝水的吏部尚书郑图,噗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随即,他连忙奔出班房,牵来一匹马风风火火地赶往雍王府。
类似的例子,还有兵部尚书陶嵇、户部尚书杨宜等经雍王赵誉亲自提拔的官员。
其实从人情世故来说,这些曾经由雍王赵誉一手提拔的官员,理当最早前往雍王府吊丧,但因为私心作祟,考虑到此举会不会惹怒新太子赵润,他们遂没敢那么早就前去——是的,只是没敢那么早动身。
以这些官员的精明,当然不会傻到为了避嫌就拒绝前往雍王府吊丧,这样只会惹来新太子赵润的反感,认为他们品德有问题,所以,他决定待等到午时以及黄昏的时候,与其余朝臣一同前往。
这样既守住了品德,也不至于太过于惹眼。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新太子赵润此时不在垂拱殿处理政务,居然早早就前往了雍王府吊丧,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受雍王赵誉提携的官员,居然迟迟未到。
一想到这里,他们便坐立不安,连忙前往雍王府。
因为在他们看来,太子赵润故意在这个时间段就出现在雍王府,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风向标了:本王都出面了,你们这帮人,还不给我早早滚过来?!
他们也明白,这会儿去,其实已经晚了,但话说回来,去总比不去强。
待等这些人风风火火地来到雍王府内的灵堂时,他们果然瞧见,那位太子殿下正站在灵堂内。
『……早知如此,哪怕被御史弹劾渎职,也得早早前来啊。』
见太子赵润神色冷淡地自顾自闭目养神,吏部尚书郑图也不敢上前搭话,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能想到这位素来传闻记仇的太子殿下,这回居然如此大度呢?
『世态炎凉啊……』
站在赵弘润身边的崔咏,在看到那些朝臣火急火燎地赶来后,微微摇了摇头,暗自嘀咕。
他心中很清楚,这些朝臣,其实为了他身边这位太子殿下来的,而并非全然是为了吊丧。
忽然间,他终于明白了身边这位太子殿下,为何故意这么早就前来吊丧——那是不想雍王赵誉的丧事,似先前那般冷清。
想到这里,崔咏低声对赵弘润说道:“在下无甚才能,若是太子殿下不嫌弃的话,崔咏愿为殿下分忧。”
赵弘润拍了拍崔咏的臂膀,压低声音说道:“事后再详谈。”
“是!”
由于有着「太子赵润携太子妃芈姜为雍王吊丧」这个巨大的风向标,朝中官员陆续赶来,一时间,整个雍王府热闹拥挤起来。
纵使是一些曾经与雍王赵誉关系不好的肃王党官员,比如工部的官员们,看在太子赵润的面子上,亦携带着白烛、白绫等礼物前来吊丧。
使得这个丧礼,总算是像模像样了。
忽然,赵弘润想到了一个人,在四下观望了一阵后,皱眉问身边的崔咏:“张启功呢?”
在询问时,他心底也有些嘀咕:作为雍王赵誉生前最倚重最信任的幕僚,难道这个张启功,也是个人情淡薄之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崔咏在听到询问后,表情古怪地说道:“张启功……据说当日被禁卫军抓捕了,似乎是李钲大人下的令。”
『李钲?李钲抓张启功做什么?』
赵弘润微微一愣,随即顿时醒悟过来,表情古怪地暗暗想道:不会是父皇原本打算叫张启功背负「教唆雍王逼反兄弟」的罪名吧?
在赵弘润看来,这事还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这次的叛乱,涉及到燕王赵疆与桓王赵宣,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定义庆王赵信的举兵是造反,因此,只能从雍王赵誉这边想办法——而雍王赵誉的首席幕僚张启功,显然就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父皇还真是……滴水不漏。』
苦笑着摇摇头,赵弘润招招手召来宗卫穆青,嘱咐他道:“跟李钲打个招呼,若是张启功果真被他关押了,就把他带过来。”
“是!”宗卫穆青应声而去。
果不其然,待等穆青入宫找到三卫军总统领李钲,一问张启功的下落,果然是被李钲下令关押着。
见此,穆青便转达了赵弘润的意思。
李钲一听是太子赵润的意思,很爽快地就放了人,毕竟,这场内乱的黑锅已经由萧鸾背负了,也就用不着张启功了。
当张启功被释放后,俨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以他的才智,岂会猜不到李钲下令抓他的目的?除非雍王赵誉取得了胜利,否则,无论是庆王赵信上位还是如今的太子赵润上位,他都有很大可能以「教唆雍王、挑起内乱」的罪名,被当成这场内乱的替罪羊。
因此,当宗卫穆青将他释放的时候,张启功是非常意外的。
待回到雍王府,亲自在雍王赵誉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后,张启功走到了赵弘润身边,低声谢道:“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很意外么?”赵弘润轻笑着问道。
“是很意外。”张启功点了点头,毕竟他也明白自己的口碑并不好,似桓王赵宣、以及他身边的幕僚周昪,都对他极为厌恶。
“呵。”赵弘润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当日在祥符港,你突然改变主意,叫禁卫保护本王上了那艘船,本王也很意外……”
张启功一听顿时就明白了,这位太子殿下,是为了偿还当日的人情。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有些苦涩。
要知道,正因为当日他无奈放走了肃王赵润,才使得雍王赵誉失去了「挟肃王以令鄢陵、商水、游马三军」的巨大优势,以至于最终雍王赵誉落败。
但也因为他这个过失,使得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见张启功面色阴晴不定,赵弘润随口问道:“日后有什么打算?”
张启功愣了愣,有些惆怅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崔氏母子,这才摇头说道:“暂无……打算。”
听闻此言,赵弘润问道:“既然如此,为本王效力如何?”
张启功面露吃惊之色,表情古怪地问道:“太子殿下……愿意用我?”
『……怎么都这么问?我连南梁……算了。』
无语地摇了摇头,赵弘润淡然说道:“虽然你是个酷吏,但,亦能派上大用!”
『酷吏……么?』
张启功自嘲般笑了笑,随即压低声音正色说道:“承蒙太子殿下看重,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瞥了一眼张启功,赵弘润淡淡吐出一个词:“萧逆。”
张启功顿时会意,只见他双目微微一眯,脸上闪过几丝阴鸷之色。
就连他也有些意外,当初他在祥符港那句「此仇不报非君子」的誓言,这么快就有了实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