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痛快!”
就当齐国名将田耽在帅帐内表示「明日请务必由田某来指挥攻城」时,在任城的城主府内,魏将蔡擒虎在「周奎」、「李岌」两位同僚颇有些惊悚的注视下,咕嘟咕嘟用舀酒的酒勺连灌了几勺酒水。
仿佛他灌下的是水,而并非是产自魏国上党郡的烈酒。
在彼此对视一眼后,年轻最大的李岌咳嗽一声,劝说蔡擒虎道:“蔡将军先不忙着喝酒,咱们还是先来商议一下对策吧?”
说这话时,他心中也颇有些无奈,要知道此番他邀请蔡擒虎过来,乃是为了商议如何应付城外齐鲁联军的计策,而并非是为了给蔡擒虎庆功——虽然这位同僚白昼里在战场上的表现着实惊人,以三千汾陉军魏卒居然全盘捣乱了城外两万余鲁军,就连那些抛石机,亦被蔡擒虎摧毁了几座。
『原来一向注重防守的「汾陉军」,居然也有如此悍勇的别部……』
李岌在心中暗暗惊讶。
因为今日蔡擒虎所率领的那支魏军曲部,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居然比他们浚水军还要勇悍三分,要知道在十年前,当商水军、魏武军等如今的魏国精锐之师还未诞生的时候,「浚水军」的三个步卒营,那可是国内公认的第一步卒,也正因为如此,当年赵弘润初次率军出征时,率领着这支魏军,将暘城君熊拓所谓的十六万大军打地落花流水——不能否认赵弘润当时的计策安排亦是赢得胜利的重要原因,但不能否认,浚水军的精锐悍勇,才是那场胜利的决定性因素。
只可惜十年之后,随着商水军、镇反军、山阳军、北一军等军队的陆续建成,浚水军光芒不再,虽然目前还不至于被挤出魏国的第一梯队精锐,但作为百里跋的继承者、现浚水军的上将军,李岌心中亦颇为忧虑。
虽然浚水军自建成至今,其实也只有二十几年,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支曾经担任大梁京畿驻防重任的军队,换句话说,他们原是王师,岂能被一般地方军队比下去?
正因为如此,此番齐鲁联军来势汹汹地攻打任城,李岌亦希望通过这场战争,使浚水军的威名响彻中原,只有这样,他才好上奏东宫,恳请太子赵润允许扩编浚水军、且拨给更多的军费。
倒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吝啬,实在是因为魏国军方内部的竞争太激烈了,翟璜的商水军(大将伍忌不管事)、屈塍的鄢陵军、庞焕的镇反军、司马安的河西军、魏忌的河东军、韶虎的魏武军,以及燕王赵疆的山阳军、桓王赵宣的北一军,这些魏国第一梯队的驻防军队,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等着朝廷的军费拨款。
其实拨款尚在其次,关键在于冶造局与兵铸局合力研发锻造的新式军队装备,在这两者根本不可能同时给魏国所有军队统一换装的情况下,更换军队的装备,已经成为了军方内部颇有默契的一桩事:哪支军队的贡献最大,那么,就由这支军队率先更换装备。
而眼下,东宫太子殿下与朝廷皆默许对宋地的北亳军与企图介入这件事的齐鲁联军用兵,恰恰他们三人的军队都驻防在宋郡,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
要知道,当年魏国的驻军六营,南燕军因为大将军卫穆遭到萧逆暗杀,如今已成为了燕王赵疆的麾下;南宫垚的睢阳军,其旧部一部分被其子南宫郴继承,另一部分则被桓虎窃夺;司马安的砀山军,混得最好,摇身一变更名「河西军」,也迈入了「五万编制」的范畴,以至于当年的驻军六营,就只剩下浚水、成皋、汾陉三支。
但倘若此番能漂亮地击退齐鲁联军,他们这三支军队未尝没有重获辉煌的机会,众所周知,当代太子赵弘殿下,看似文武并举,但事实上对军卒极为袒护、厚待,尤其是这位太子殿下上位后颁布的有关于军队的改制诏令,待遇优厚到甚至一度惹来国内世族的私议,可想而知到什么程度。
当然,前提是击败城外的北亳军与齐鲁联军,否则,纵使太子殿下不予怪罪,想来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自己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提什么扩编军队的事。
“……齐鲁联军,比老子预计的还要弱啊。”
在又用酒勺灌了一勺烈酒,感受到胸腔内仿佛烈火烧心一般炙热的蔡擒虎,一边用手揉着赤裸的胸膛,一边撇嘴说道:“若非对方军备齐全,我甚至以为,是在跟楚国的粮募兵打仗……”
“蔡将军不可轻敌。”
李岌告诫了一句,只不过心底,对齐鲁联军的评价其实也很低。
鲁国的军队纯粹就是个笑话,若失去了战争兵器,那帮鲁国的士卒纯粹就是软脚虾,而齐军士卒虽然比鲁国的士卒优秀许多,但是对于李岌、周奎、蔡擒虎这三位悍勇的魏国将领来说,他们可辨别不出弱者与更弱者的区别。
就像常人很难区分一根发丝与两根发丝的差别一样。
唯一值得顾虑的,仅仅只是齐鲁联军拥有的那些战争兵器,比如那个机关弩匣,虽然魏国的步兵可以凭借手中坚固的铁盾强行挡下来,但是对于没有配备盾牌的弩兵而言,鲁国的机关弩匣,还是能够射穿魏军弩兵身上的甲胄的。
毕竟绝大多数魏军士卒的甲胄,胸膛处的铁甲,其实也只有半个指节的厚度,这个厚度的铁甲,能够帮助为军卒们很好地防御敌军的刀劈剑砍,但是对于弩具,防御力依旧不足,只有厚度达到一个半指节乃至两个指节的铁盾,才能有效地防御鲁军的飞矢。
不过最最关键的,还得是双方弩兵的射程。
在今日齐鲁联军攻打任城时,李岌、周奎、蔡擒虎等人皱眉发现,城外的鲁国军队纵使是朝着城墙方向射击,在地利上处于不利,但是,他们的飞矢射程居然也能堪堪与魏军持平。
要知道,魏军这边可是有城墙的便利的,这意味着,若是刨除城墙的因素,魏军的弩具,在射程上不及鲁国的弩具。
说实话,这是非常致命的。
当然,这不是说魏国在研发弩具方面的工艺仍落后于鲁国,这只不过是浚水、成皋、汾陉三支魏军还在沿用两年前的旧式装备罢了,毕竟目前魏国第一梯队的军队,多达三十万人,纵使冶造局与兵铸局彻夜赶工,也不可能同时满足这三十万军队对于新式装备的要求。
好在这次魏军这边有任城的城墙为助,否则,这场仗还未开打,魏军这边在武器上就落入了下风。
“……今日齐鲁两军初战失利,这多半是他们尚未适应与我魏军交战。”
回忆着今日战场上的情景,李岌沉声说道。
蔡擒虎与周奎皆附和地点了点头。
这跟他们看不看得起齐国的军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今日齐鲁联军确实是轻敌了。
谁能想到,鲁国的军队居然堂而皇之在城外组装抛石机,连个护卫的侧翼都不安排,难道那帮人真以为城内的魏军不敢杀出去么?
而待等蔡擒虎率领三千步卒杀出城外后,鲁军的应对反应,也是慢得让魏军羞于与其为敌。
魏军士卒简直无法想象,当时那帮蠢货在战场上究竟在做什么?难道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么?
正因为如此,在确定对方并非是有意诱敌,而是实实在在的懈怠之后,李岌等人都知道,初战他们赢定了。
而蔡擒虎也不负众望,率领三千步卒,一举杀到了鲁军腹地,若非当时田耽及时派齐军援护,搞不好蔡擒虎可以单吃这两万鲁军。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齐鲁联军吃了那么大的亏,想想也知道他们明日必定会提高警惕,如此一来,任城这边的压力无疑就会剧增。
“不如我今夜去夜袭吧?”
喝酒喝得双目隐隐有些充血,蔡擒虎睁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敌军初至,还未建成营垒,此时夜袭,很有可能取得大胜!”
听闻此言,李岌与周奎想了想,随即,前者摇头说道:“齐军的主帅高傒,此人我不太了解,但副将田耽,却是齐国扬名于世的善战之将,他岂会不防着我军的夜袭?”
蔡擒虎闻言有点遗憾地点了点头。
然而此时,周奎却皱着眉头提议道:“虽然齐军或有防备,但正如蔡将军所言,趁齐鲁联军尚未在城外站稳脚跟,此时出兵夜袭,很有可能给予敌军重创……田耽乃是擅战之将,假设他猜到我军会夜袭他军中,既然如此,我等何不将计就计,设计双重夜袭?第一波夜袭,在诱出齐军的伏兵后立刻撤退,齐人见防住了我方的夜袭,很有可能掉以轻心,到时候,我军第二波夜袭军队杀到,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倘若那田耽乃沽名钓誉之辈,连我军的夜袭都不曾算到,那么,第一波夜袭的佯攻,亦可酌情更改。”
李岌与蔡擒虎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周奎: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闷葫芦,原来竟这般善于用计么?怪不得前大将军朱亥不将成皋军托付给封夙,反而托付给这个周奎。
当即,三人便商议决定,由周奎负责率领士卒对城外的敌军发动第一波夜袭,而蔡擒虎则负责第二波夜袭。
而与此同时,在任城城东大概十五里处,田耽正在自己的帐内,目视着一份由向軱给予的任城大略城防图,考虑着明日攻城之事。
不知多了多久,忽然营地外传来一阵喧杂声,其中伴随着阵阵厮杀喊声。
听到那些动静,田耽微微皱了皱眉,表情有些诡异。
『不会是……魏军果真来夜袭我军吧?』
站起身来,田耽迈步走向帐外,对驻守在帐外的亲兵言道:“去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然而,还没等他派出去的亲兵回来禀告,便有一名传令兵火急火燎地来到了田耽面前,面色焦急地抱拳禀道:“将军,南营遭到魏军的袭击!”
田耽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并非很着急,因为他早就考虑到魏军很有可能趁他们齐鲁联军营垒尚未建成之际前来夜袭,故而早早地布置了巡逻守夜的军队,埋伏在营内,且不说以逸待劳杀败魏军,最起码能打魏军一个措手不及,将对方杀退。
如若他所料不差的话,这会儿营南的喊杀声,想来就是魏军在偷袭他们遭遇了他预先部署的伏兵,两拨人杀了起来。
此时,从不远处的帅帐里,上卿高傒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沉声问道:“田耽大人,且不知发生了何事?”
田耽表情有些怪异地打量了几眼高傒。
要知道,他是因为早就有所防范,是故哪怕是听到营南响起喊杀声,心中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走出了帐外。
然而高傒,却比他出现的还要晚。
但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早就已经睡下的高傒,此刻衣冠却是整整齐齐,很明显,这是高傒在被这阵动静惊醒后,先穿戴整齐,这才走出帅帐。
『……君子死而冠不免么?』
田耽心下有些好笑。
不得不说,从这一点就能说明,高傒并不适合担任一军主帅,但话说回来,倘若只是作为摆摆样子的主帅,田耽倒是更倾向于辅佐高傒,也不愿跟跟某些一遇到危险就大呼小叫的家伙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