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陛下曾向臣询问大王的状况。」
当晚,在宫殿的内殿,韩王然靠躺在卧榻上,闭着眼睛深思着今日白昼与臣子赵卓的交谈。
『赵卿失察啊,似赵润那等人物,岂会无的放矢?』
据赵卓所言,魏王赵润是因为记挂而提起他韩然,并且向前者询问他韩然的近况,这话,韩然是断然不信的——并非信不过赵卓,而是不相信似魏王赵润。
魏王赵润那是什么人?
那是功利心——即指做事有明确目的性——极强的人,尤其是作为魏国的君主,他的一举一动皆关乎魏国的利益,韩然实在不相信赵润会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来。
这并非贬低,事实上韩然亦是如此。
尽管他发自肺腑地视魏王赵润为平生知己,但同样的,他内心深处也恨不得这位平生知己早早死于非命,因为赵润的存在,无论是对韩国还是对他韩然,都是一个严重的阻碍——相信赵润看待他韩然亦相差无几。
而在这个先提下,赵润忽然向赵卓问起了有关于他韩然的情况,这就让韩然难免会联想到「居心叵测」这个词。
『他……是预感到我‘命将不久’么?』
韩王然皱着眉头暗想道。
想来想去,他觉得多半是两个月前他不慎在殿内磕破脑袋的那一次,消息泄露,被魏国的细作得知。
但仔细想想,韩王然又感觉有点说不通:他仅仅只是在殿内跌了一跤,一般来说,魏王赵润再怎么也不会觉得他‘命将不久’吧?
『除非……他早有‘预谋’!』
微微睁开双目,就这殿内那昏暗的烛火,韩王然仰视着横梁,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本来他从未察觉到这个‘阴谋’,但这次的事,让他联想到了很多,就比如说,当年魏国使臣唐沮、范应二人曾刻意地在他面前称颂魏王赵润究竟如何如何“勤勉贤明”。
当时韩然听了如坐针毡,恨不得比赵润勤勉十倍百倍,可如今细细回想,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大的漏洞:其实韩然一直感觉很奇怪,因为按照他对赵润的了解,后者应该不是那种兢兢业业于国事的君主啊。
换而言之,魏王赵润摆出一副勤勉持国的模样,纯粹就是做给他韩然看的,至于目的,就看这次魏王赵润假惺惺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这就不难猜测了——就跟近两年来魏韩两国在边境的对峙一样,赵润就是通过对他施压的方式,一步步让他的身体被拖垮。
『相传当年魏公子润狡诈,果然非同一般……』
苦笑一声,韩然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他并不感到气恼,毕竟这是君主与君主之间的博弈,他中了赵润的诡计,只是说明他聪慧才智不如对方。
相反地,他甚至隐隐有些欣慰,因为他终于在一个方面超过了魏王赵润:勤勉!
但欣慰归欣慰,韩王然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原因就在于对方的奸计得逞了:常年的辛劳,确实是让他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尤其是前两个月在殿内不慎磕破了头后,他发了好几日的烧,虽然后来通过药石把病情压下去了,但宫内的老宫医讲得很明白,药石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无法根除病源。
而他的病源,就来源于他长期辛劳,积劳所致
老宫医奉劝过他,若他不希望自己步上先王韩简的后尘,那么,就要立刻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不可再辛劳,不可时时刻刻思考国家大事,导致心力难继——这个时代还没有「用脑过度」这个说法。
只是,韩然如何能放下这一切呢?
他韩国的经济,刚刚遭到魏国商贾的针对,导致国内市场一片混乱,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不顾国家、自顾自己的贪婪商人在趁机敛财,兴风作浪。
更要命的是,他韩国本土的铜币,因为魏国商贾的关系,信誉已经低到就连本国子民对其也毫无信任的地步,有越来越多的韩人拒绝流通韩国的铜币,而改用魏国的圜钱。
这两个噩耗相结合,意味着他韩国几乎已丧失了一个国家的根本。
倘若说仅仅只是国内一团糟也就罢了,可事实上,他韩国的对外策略亦失败了。
首先是「韩齐楚三国联盟」提前暴露,其次是「武安--柏人--巨鹿防线」这个他韩国足足花了两年余,花费无数精力、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的抗魏战略防线,在魏国无视这道防线进攻齐国的情况下,形同虚设。
一想到这里,韩王然就感觉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罢了,先不想这些……』
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位置,韩王然转而思索另外一件事,即如何“引诱”魏国攻打他韩国。
说起来,此前他对此毫无头绪,哪怕赵卓往返魏国与蓟城花费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韩然还是没能想到什么好主意。
但是待等赵卓返回蓟城之后,当他对韩然以及「魏王曾询问大王近况」后,韩王然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不错,这个办法即是诈死,通过他韩然的诈死,使魏王赵润放松警惕。
一个是虽然羸弱但两年前刚刚借助「技击之士」而击退了楚国军队的齐国,一个是刚刚‘失去’君主、导致国内局势大乱,甚至因此引发内乱的韩国,睿智如魏王赵润,他会选择进攻哪个国家呢?
至少在韩王然看来,只要一切顺利,魏国有很大可能会改变原来的战略,趁他韩国‘内乱’而乘机进攻。
但是,具体如何实施呢?
毕竟,想要骗过那位魏国的君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旦哪里露出破绽,使得计谋被魏王赵润看穿,那么,他韩然就将失去这唯一一次可以挽回局势的机会。
一边用手揉着头部隐隐作痛的位置,韩王然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着。
足足想了一宿,韩王然这才想出了一个可行的计策,或许能蒙骗过魏王赵润。
“来人,唤马括前来。”
他在彻夜守候在殿内的内侍吩咐道。
“是,大王。”
内侍应声而退。
片刻之后,卫卿马括便大步走入了殿内,拱手抱拳说道:“大王,您召唤微臣?”
说罢,他忽然注意到韩王然满脸的疲惫之色,心中着急,皱着眉头说道:“大王,您又……”
仿佛是猜到了马括想要说些什么,韩王然摆摆手打断了前者的话,随即对殿内的内侍们吩咐道:“尔等暂且退下吧。”
马括本来还准备再劝说,却忽然间韩然屏退左右,心下好似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遂闭口不言,看着那些内侍依次离开殿内。
待等那些内侍皆离开之后,韩然招了招手示意马括坐到卧榻的边沿,随即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即刻派心腹前往巨鹿,叫燕绉立刻前来蓟城见寡人。切记,叫他乔装改扮,不得泄露风声。”
说着,他见马括脸上露出几许惊讶与不解,遂微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马括点点头,遂没有再细问,在告辞后,立刻召来麾下两名心腹将领,即当年跟随他一同协助韩王然铲除康公韩虎与武安守朱满的其中二人,嘱咐他们立刻前往巨鹿。
那两名心腹将领接令,不敢耽搁,立刻就换上寻常衣服,骑马踏上了旅途。
由于马括特地给这两名将领各自备了两匹马,因此,他二人在路上借助更换坐骑,仅用了十余日,便抵达了巨鹿城。
进入巨鹿城时,他二人出示了马括麾下部将「颜聚」的令牌,这让得知此事的乐弈跟燕绉都有些不解,毕竟他俩跟颜聚,可没什么过多的交情。
但即便如此,乐弈与燕绉还是将这两名将领请到了县衙,询问究竟。
此时,这两名将领便如实相告:是卫卿马括要求燕绉立刻乔装打扮前往蓟城。
听了这话,乐弈与燕绉都很惊讶。
待那两名将领暂且告退到城内歇息之时,乐弈与燕绉议论此事。
乐弈说道:“此二人乃马括的心腹,既然通过马括来传令,想必是大王的授意……”
燕绉附和地点了点头。
要知道,如今在韩国的渔阳郡,就只有两个人手握兵权,一个是渔阳守秦开,他掌管的是郡兵——也就是原来的渔阳军,目前主要还是负责卫戎韩国北方的边塞,不过最近已被调到郡外,负责与遥远的北原高原上的异民族交涉,促成那些异民族与韩国的交易。
而另外一人,那就是卫卿马括,此人掌管的军队,主要是负责保卫王都蓟城以及城内的王宫。
虽然这两人相比较,谈不上谁的官职更高,但至少在蓟城,能够指使马括去做什么事的人,除了韩王然以外,怕是也再无别人。
问题是,既是韩王然召唤,为何不走公事,却要叫马括的心腹私下传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