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后,船队到达崂山附近,在一处避风的港湾抛锚下缆。
一群神情沮丧的方士和一群同样脸色难看的墨家门徒皆都收拾物品开始下船,而同时从船舱出来的还有上百个十来岁的童男童女,不过一个个皆都脸色苍白衣衫破烂,就像一群乞童一般,在船工的呵斥下也都战战兢兢的跟着下船。
“黄石公,既然皇帝在琅琊,为何你要我们到崂山?”侯公虽然感觉上了黄石公的当,但眼下两群人皆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互相妥协商议先骗过皇帝再说,不过对于黄石公要把船停靠在崂山也充满了疑惑。
一身葛衣须发散乱的黄石公站在岸边看着辽阔无垠的大海忍不仰天长叹,本来想借助这群神仙家的方士欺骗皇帝打造大船出海,这样他就可以率领墨家门徒离开中原,去海外寻找那个所谓的瀛洲定居下来,意图避过中原的一场大祸,但不曾想三年数次出海竟然屡屡受挫,损失了数艘大船,门下弟子也有上百人葬身大海,随行的船工渔民和孩童也死了两三百人,但却一直都在大海上兜圈,如若继续在海上这样流浪,不光粮食衣服已经消耗殆尽,后果也必然可以预料,绝对会全部葬身大海,因此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之下,他们也只能再次返回琅琊郡补充衣物粮食修理船舶,但却刚好遇到了失散的侯公卢生等人。
皇帝来了,这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但如果避而不见,那他们下次上岸迎接的必然是大秦军卒的强弓硬弩,即便不被射死这一辈子都不能靠岸,至此真的变成大海上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不过好消息是听完侯公和卢生等人的打算之后,黄石公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亡秦者胡。
虽然这幅残破的图录不知是何人留下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但只要上面有秦这个字,以谶书之言迷惑之下,皇帝必然会相信。
至于这个胡所指的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也无需他们去操心解释,皇帝自然会召集人进行破译,即便是皇帝把天下姓胡的杀光也无所谓,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性命和将来而已。
“如今皇帝在琅琊,若是我们直接去琅琊,必然会被夺去海船,到时候只能任其鱼肉,但若是把船留在这里,即便是皇帝起疑,我等还有一条退路,到时候东海去不得我等还可以往南海去,寻不到瀛洲还可以寻找其他的岛屿暂时驻留,只要人还在,终归还有一些机会!”黄石公脸皮抽抽着摇头说。
“你说的不错,眼下我等该如何安排,是同去琅琊见皇帝还是分开行动?”侯公问。
“当初献上奏书的是你等几人,我们不能露面,不过老夫会安排一些门徒护送你等前去琅琊,只要皇帝信了这一册图录,你等就托海蛟阻拦的借口,让皇帝继续征召匠工打造海船筹备童男童女和粮食衣物,老夫在海岛之上观测天象数月,已经确定了瀛洲的位置,只要准备充足,下次出海必然能够找到瀛洲,到时候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你这次没有欺骗我?”侯公很不相信黄石公的话。
“我黄庭靖虽然一直未曾勘破那一丝天机,但手上这份关于瀛洲的地图却是鬼谷子亲自传授,为何要撒谎骗你,瀛洲是真的就在东海之外,琼儿过来!”黄石公招手唤来一个四十多岁道家装束的中年男子。
“父亲有何吩咐?”中年人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带一些人暗中护送侯公等人去琅琊拜见始皇帝!”
“是!”中年人行礼之后招呼十多个墨家门徒过来,等侯公等人收拾好之后,沿着岸边陡峭的礁石慢慢爬上崂山消失不见。
而剩下的人全都隐藏到海滩附近的一片礁石之中开始准备饭食,数百人如同叫花子一般吃完之后就横七竖八的卧在地上开始睡觉。
“矩子,上次抓到的那一男一女关在船上已经数月,要不要带下来,这样一直关着还不如一刀杀了!”一个墨徒走到黄石公旁边低声说。
“先去带下来,等侯公他们见到皇帝之后回来再做打算!”黄石公摇摇头。
很快,几个墨徒从一艘海船上带下来一男一女。
男的面相憨厚须发凌乱,手臂粗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辈,身上衣衫破旧不堪,虽然脸色颓败但眼神却犹自精光内敛,虽然被几个墨徒环伺,仍旧没有半分的胆怯。
女的二十左右姿容绝美身姿窈窕,不过同样衣裙破了几个大洞发丝也凌乱不堪,脸色同样惨淡。
如若陈旭在此,一定马上就能认出这两个人,一个是天下闻名的剑客盖聂,一个是自称魏王妃的公孙北雁。
不过眼下两人看起来情形非常糟糕。
“黄石公,你将我和魏王妃囚禁数月,杀也不杀放也不放是何道理?”盖聂距离黄石公两丈之外站定,手紧紧的按着腰间的剑柄,虽然说话的声音平淡,但手臂上暴露的青筋和微微的颤抖的手指看得出来心情非常紧张和激动。
“呵呵,魏王妃!?”
黄石公发出几声非常不屑的笑声,淡淡的看着盖聂说:“你智氏乃是前大晋王族,虽然落拓也不至于和这种女人搅在一起甘当一个奴仆,何况你还是鬼谷门徒,我不杀你自然是因为你的身份,尊重大晋王族唯一的血脉而已,但你一直推脱不愿意加入我墨家,一旦放你离去让鬼谷派知道,岂不是给我惹下一个天大的麻烦?”
“哼,你放心,我虽得鬼谷派传承,但却和鬼谷派没有任何关系,我辅佐何人甚至甘当奴仆也和天下人没有任何关系,你放我二人离开,我决计不会透露出去关于你们的任何消息!”盖聂冷冷的看着黄石公。
“你我自然是放心的,但公孙氏的这个女人却不能放,你若是想走一切随意,现在就可以离开,老夫绝对不会阻拦?”黄石公指着通往崂山的一条小道说。
“这么说你是不会放我们二人离开了?”盖聂的手微微一紧按下大剑的绷簧,随着咔嚓一声,大剑弹出来半寸。
“哈哈,你自忖是老夫的对手?莫说是你,就算是鬼谷子亲自前来也老夫也能够全身而退,所以你不要多做无畏的反抗,这个女人于我还有大用,自然是不能放的,你若不肯走,那就还是留下来吧!”鬼谷子从石头上站起来摆摆手准备离去。
“聂叔不要,你……你打不过他的!”盖聂准备拔剑,却被公孙北雁抱住了胳膊,满脸惊恐的看着盖聂微微摇头。
“唉~”盖聂扬天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将大剑插回剑鞘,用粗糙的大手默默公孙北雁凌乱的头发,双眼之中流露出无限凄凉。
“哈哈,这就对了,盖聂,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顺服老夫,将来我墨家卷土再入中原之时,就是华夏易主之时,到时候你尽可以扶持公孙氏恢复大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黄石公哈哈大笑着大袖一摆转身离去。
“聂叔,您伤势还未恢复,千万别和他们再起冲突,看样子他们最近也不会出海,您也好乘机修养,何况他们欺骗始皇帝,一旦皇帝派出大军前来捉拿这些人,我们也便有机会逃走!”公孙北雁脸色凄苦的挽着盖聂在一块礁石下躲避凌冽的阳光。
“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盖聂盘腿坐在沙地上,嘴唇微微翕动。
这句话在三年前,也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但时移世易,当初两人虽然落魄,但也还远远没有沦落到这种凄凉无助的地步。
“北雁,若是有丝毫的机会,我便会护着你逃出去!”盖聂眼望着黄石公打坐的方向说。
“不要!”公孙北雁紧紧的抱着盖聂的胳膊摇头,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天大地大,中原已经再无我公孙北雁的立锥之地,若是没有聂叔,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你逃出去之后去找清河侯,他不会见死不救的!”盖聂感觉慢慢闭上眼睛说。
“清河侯……”公孙北雁眼神一亮但瞬间就黯淡下去,轻轻的靠在礁石上喃喃的说,“他……他不会救我的,当初在宛城掠走轻柔妹妹,我和他便再无任何调和机会,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错过了他……”
盖聂脸颊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开始呼吸吐纳,很快就陷入寂然无声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