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待客(2 / 2)

有现成的菜肴,收拾了几个,李新国开了一瓶酒,让三个老兄弟喝一盅,美其名曰尝尝酒。

这两年,社员们刚刚混饱肚子,不再挨饿,一年到头难得吃顿肉菜,更别说喝酒了,即便偶尔来客人喝一回,也是去供销社打的散装酒,用地瓜干酿的,据说喝着有一股子瓜干味儿。瓶装酒最便宜的也得一块四五,太奢侈,喝不起。

仨老汉一人一个小酒盅子,也不用小辈们斟酒,李大山最小,就充当了斟酒的,先斟满了酒盅子,什么话都不说,端起酒盅仰头就给干了。

放下酒盅,仨老汉动作特别一致地吧唧吧唧嘴,啧啧有声,老三伯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这好酒就是好啊!”

在下桌子上吃饭的李新社扑哧一声笑了,怕招来老哥仨的骂,连忙端起碗,把笑声掩下去。

李新国和其他人也忍不住想笑,这老哥仨都是又忠厚又老实的,夸奖的话也不会说,夸半天,就一个‘好酒就是好’。

赵春芝把一个丸子汤送上桌,笑着给李大河打眼色:“你的病还没好全呢,可悠着点儿吧,三哥和他小叔也不是外人,不会嫌你怠慢的。”

她这么一说,李大河就笑着指了指酒盅子:“就喝三盅。”这会儿的酒盅子小,三盅也不到一两酒,是真不多。

三伯和二叔也向赵春芝保证,他们哥俩自己喝,不用陪。

李新国和李新社哥俩吃饱饭,又到院子里看看为待客做的准备,李新国自然就问起一爿猪肉的去向。

这时候往屠宰点送杀好的猪肉,带着骨头一起过秤,一斤只能卖四毛二、四毛三。屠宰点剔了骨头卖肉,一斤卖五毛六。这只猪过了两个年,长得肥,毛猪足有一百五十斤,去掉头蹄内脏后,一爿肉在六十斤以上。若是送去屠宰点,最多只能卖二十多块钱。

但是,李新社带回来的四捆酒和两条烟,就得小七十块,另外还拿回来十二块钱。这里翻外翻,可是翻了两倍还有余呢!

“你们怎么弄到那么多钱?可别犯错误啊!”

李新社嘿嘿笑:“大哥放心吧,保证不会犯错误。”

然后,他就详细说了一下卖肉的过程,一爿肉带到县城家属院,因为猪养得好,膘厚肉扎实,带着骨头,一块二一斤还很抢手。有几个行动慢的老太太没抢上,还一个劲儿地拉着他们问,什么时候再去卖肉呢!

听着二弟这么一番描述,李新国都觉得跟不上了,一愣一愣的。

李新社则继续道:“大哥,今年咱们队里养猪,也别光喂菜喂草了,该喂点儿饲料,我和东方打听了,县酒厂的酒糟特别便宜,晒干的酒糟只卖一厘五,买点儿回来喂猪,据说一年喂到二百斤很轻松。猪喂肥了,咱们除了任务猪也不用卖给收购站,我找渠道卖出去,一斤多卖两三毛钱不成问题,养猪再不是攒钱,而是赚钱了。”

他和陈东方议论过了,县里的工厂少,地区或者市里的工厂单位多,消费也高,想办法开辟几条渠道,禽蛋肉类这些,都极容易出手,还能卖个高价。

李新国沉吟半晌,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队里买酒糟喂猪这事容易,只是,怕你们俩不知深浅,再弄出事儿来。你们眼瞅着学出驾驶执照来,就能留在供销社车队开车,大好的前程,可不能犯错误。”

李新社连忙拍着胸脯向大哥保证:“大哥,你放心吧,我和东方你还信不过嘛,都知道轻重的,再怎么地也得先保证自己不搭进去啊!”

十二号一大早,帮忙的亲朋乡邻就过来了,院子里热热闹闹地,灶上热烘烘的炖了一大锅白菜粉条猪肉,桌子上放着一摞一摞的白碗,一大笸箩二合面的馍馍。但凡来帮忙的,不论男女,各自拿碗去灶上盛一碗,再抓个大馍馍,吃馍馍喝肉汤,香的人停不住,一个个纷纷夸奖,这帮工饭实诚,比很多人家的过年菜油水还大呢。

早饭刚过,陈金昌好几名大队干部都过来了,小学里几位老师和林廷辉也随后到了。紧接着,大姐夫二姐夫赶着车前后脚到了,因为隔得远,半夜里就套车往娘家赶,二姐夫的车上铺着被褥,二姐和俩孩子都裹在被子里,到了姥娘家,小石头还睡得像小猪,都没醒呢。

九点多,公社老校长第一个过来了,接着是刘珍珍带着几名公社干部也到了。公社这些人,就都让到大嫂的东厢房里,这边按了一张方桌,刘珍珍一行人到了,就通知灶上开席。

农村里待客都是流水席,不按时间的,都是凑够一席就上菜,吃完了再换下一拨。

李红岩仍旧当起了孩子王,大姐家两个淘小子,二姐家一双儿女,加上卫东卫民和茉茉三个,都被她拢在自己房里,脱鞋上炕,她拿了纸给小雨、茉茉折纸,和几个淘小子玩琉璃球,用粉笔在床单上画个圈儿,几个小小子就都不哭不闹腾,只盯着几颗琉璃珠子,一个个屏息静气地,想用不太灵活的小手,把琉璃珠子弹进圈儿里去。

村里相近的亲戚、乡邻,也陆续过来,有送两尺布的,有拿十个鸡蛋的,也有拎几个馍馍过来的,随现钱的比较少,陈金昌随了十块钱,而且代表大队,给南陈大队第一个大学生发了表彰,奖励了二十块钱。

刘珍珍听说后,笑着道:“陈队长这是督促我们表态啊。”

大家都跟着笑,笑过之后,刘珍珍继续道:“公社里情况大家都知道,不富裕,但是,今年咱们公社特别争脸,第一年恢复高考,咱们就考上了两名大学生,四名大专生,在全县拔了头份儿。魏主任和几位副主任开了个会商议决定,每个大学生奖励五十块钱,五十斤粮票。每名大专生奖励二十块钱,三十斤粮票。我们今天过来,就替红岩领过来了。”

说完,随同一起过来的赵杨拿出两个信封,递给在座的李新国:“大哥,这个是公社里发的奖励。这个是刘主任和我们几个的一点心意。”

李新国连忙客气推却,赵杨按住他的手:“大哥,这是大家一点儿心意,不多,也算大家伙儿来沾沾大学生的喜气和才气,你就别客气了。”

刘珍珍也笑道:“过来贺喜吃席的大家伙儿都随礼,咋地,你要是不要,我们可就不好意思再吃啦!”

被她这么一说,李新国只能向大家道了谢,将礼金收下。

刘珍珍这一桌最早开席,十点多,不到十一点就结束了。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剩下的就是亲戚、相邻、朋友了,都是随到随吃,坐满一个席面就开始。

当然,本村的乡邻们拿几个鸡蛋、送二尺布什么的过来,基本都不吃席面,而是各自找活儿帮忙,妇女们就去厨房帮忙洗菜、洗碗,年轻人小伙子则上菜、招呼客人、忙前忙后。

李家哥俩、二叔家哥俩,加上两个姐夫,带着各自相熟相近的同学朋友,分工合作,招呼的各处周到妥帖,忙而不乱,一直热闹到下半晌三四点钟,人群才渐渐散去。仅剩下亲近的几家人,帮着将借来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碟各自还回去。然后,又将席面上撤下来的剩菜,合在一处称为合菜,相熟相近的乡邻们一家子送一碗合菜,再拿上两个白面馍馍,作为答谢。

像两个姐姐、二叔这些亲戚,则多一些,也有没用完的食材,也分成若干份,每一家带带一份回去。大姐二姐过年初三都没回门,这回凑一起,加上小妹即将离家上学,这一去至少半年不得见,三姐妹相聚在一起就更难了,于是都不赶着回家,打算住一晚,好好说说话。

晚饭,李家人吃的也是剩菜,直接用小盆子端上来的。因为席面上的菜油水足,对于常年缺油水的老百姓来说,就是难得的好菜,大人孩子吃的都很香。

吃过饭收拾了,两个嫂子带着孩子们就回房睡了,两个姐姐和李红岩带着两家的孩子们都去了李红岩房间睡,两个姐夫则去了东厢的南间睡。大哥大嫂住的东厢是三间,一明两暗,南屋盘了炕,卫东卫民太小,还没分出去,就一直空着,平常放点儿杂物,家里来了客人,烧烧炕就能住下。

屋里只剩下李大河老两口和李新国李新社哥俩,然后开始对账。

布料、棉花、鸡蛋这些,对过账点过数后,到交给赵春芝保管。最后则是合计现钱账目和钱款,算出数目来,不算大队和公社的奖励,一共收了二百八十多块钱,这其中,刘珍珍和赵杨都是随了十元,另外两个公社人员各随了五元,老校长随了五元,陈金昌随了十元,王喜林随了十元,大队干部们和小队长们则都是五块。加上乡邻们你随五角、他随一块的,数目都不大,但基本全村都动了,加起来也就不少了。

账算出来,一家人都有点儿意外,李大河将账本子翻了翻,叹了口气,交给赵春芝:“放好了吧。”村里人的这份心意他们一家人都感受到了,账簿子要放好,以后人家有事儿,这些就是人情往来的依据。

西里间里,几个孩子疯玩了一天,吃饱了洗洗手脚往被窝里一塞,很快就睡着了,三个姐妹就把孩子们放在炕尾,把炕桌放在炕头,围桌坐着,或者靠墙倚着,低声说话。

李家五个孩子,李新国是老大,下边是两个妹妹,李新社是老四,这四个孩子相隔的都不大,一年半两年的样子,李新社和李红岩中间的隔得比较多,整整隔了六岁。那几年吃不饱饭,村子里落生的孩子都很少,整个大队和李红岩同年的孩子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