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东赞起的很早。</p>
“大相不多睡一会儿吗？”</p>
侍从一边服侍他起床，一边劝道。</p>
禄东赞捋捋散乱的斑白长发，“老了就会觉着去日无多，去日无多就想着多活些时候，可老天不肯多给寿元，只能起早些。每日早起一个时辰，那每日就多活一个时辰。经年之后，就多活了不少年头。”</p>
侍从是个喜欢唠叨的，“我的祖父就喜欢早早起了，先坐着发呆，接着开门，出去站着发呆，不知是为何。”</p>
禄东赞笑了笑，“触目之处皆是过往，如何不发呆？”</p>
起床，洗漱。</p>
早饭很简单。</p>
吃完饭，帐外全是文武官员。</p>
一杯热茶捧在手中，禄东赞平静的看着水杯上的袅袅水气。</p>
他是如此的专注，仿佛这里有着世间最大的秘密。</p>
良久，他抬眸。</p>
“天气不错。”</p>
……</p>
大军已经云集。</p>
除去留守大营的军队之外，二十五万大军在大营外集结。</p>
禄东赞走出了大帐。</p>
“去看看将士们。”</p>
大战之前先鼓舞士气，禄东赞深谙此道。</p>
他策马被簇拥着到了大军之前。</p>
二十五万大军，一眼看去什么感受？</p>
全是人，看不到边。</p>
仿佛整个天地之间都充斥着人。</p>
战马不时轻轻嘶鸣着，将士们抬眸看着统帅。</p>
天边依旧微黑。</p>
禄东赞策马到了前方。</p>
他左手持缰，右手自然垂在身侧。</p>
目光扫过大军。</p>
“我们在高地的日子看似不错，可强大的吐蕃不该困在高地，更不该不思进取！”</p>
禄东赞指着东方说道：“强大的吐蕃需要商道，需要无数田地，无数人马，可吐蕃没有，从何处来？”</p>
那些将士的眼中多了火焰。</p>
“抢来！”</p>
禄东赞说出了古今中外无数人干了却不承认的事儿。</p>
“出发！”</p>
禄东赞策马掉头。</p>
“这个世间就是一个丛林。”他幽幽的道：“在这里你不可温文尔雅，在这里你不可退缩，你一旦退缩了，别人就会啃噬你的血肉。要想逃脱这样的命运，你必须要保持强大，一直强大……”</p>
“出发！”</p>
大军出动了。</p>
只是动了一下，禄东赞觉得天地都在颤抖。</p>
“这是从未有过的强大军队！”</p>
他赞不绝口。</p>
斥候出发了。</p>
游骑出发了。</p>
斥候将会打探敌军的动向，游骑将会遮蔽战场。</p>
大军缓缓进发。</p>
“发现唐军！”</p>
斥候回来了，身上带着一根箭矢，骄傲的禀告道：“大相，唐军倾巢出动，正在缓缓而来。”</p>
“好。”</p>
禄东赞颔首，这是最大的褒奖。</p>
“大相，游骑遭遇突厥人。”</p>
禄东赞微笑，“只管厮杀。”</p>
这些都是热身。</p>
一抹晨曦出现在了东方。</p>
宿鸟叽叽喳喳的落下来，在地上寻找食物，却被密集的马蹄声惊的飞走。</p>
一队唐军游骑追赶着吐蕃游骑在厮杀。</p>
唐军游骑是突厥人，他们爆种了。</p>
“杀光他们！”</p>
突厥人狂呼着。</p>
“看……”</p>
晨曦下，远方乌压压一片黑影。</p>
“撤！”</p>
双方默契的把斥候撤了。</p>
大军相对而行。</p>
“国公，敌军除去留守大营之外，二十余万大军全数出动了。”</p>
斥候回来了。</p>
贾平安点头。</p>
天边渐渐大放光明，远方的大军映入眼帘。</p>
无边无际！</p>
李弘已经看呆了。</p>
这是他从未涉足的一面。</p>
他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没有任何应对之法。</p>
也就是说，若是他此刻出手接过军队的指挥权，这支大军将会成为一只无头苍蝇。</p>
他想到了杨广。</p>
所谓的御驾亲征，他真的懂如何征战吗？</p>
“止步！”</p>
双方相距三里止步。</p>
这是一个危险的距离。</p>
骑兵冲击转瞬可至。</p>
五万唐军步卒就在中间，辅以一万高丽重装步卒。</p>
大阵左侧两里开外是弓月部一万骑兵，右侧是一万突厥骑兵。</p>
剩下的三万杂牌军就在大军之中，随时准备出击。</p>
这是贾平安的安排。</p>
李敬业低声道：“敌军大营怕是不好偷袭。”</p>
出发前，贾平安令裴行俭率一千骑兵绕过去偷袭敌军大营。</p>
这个动作落在大伙儿的眼中就是扰乱敌军军心。</p>
这一招怕是禄东赞早就想到了吧？</p>
禄东赞的稳在这几日彰显的酣畅淋漓，让贾平安寻不到突破口。</p>
大战就像是两个棋手在手谈，虽说相距甚远，但每一次调动都是他们在落子。</p>
吐蕃大军列阵完毕。</p>
禄东赞看了左右一眼，整个大军一直延伸过去，看不到头。</p>
甚至连大旗都没法指挥，唯有用号角和令人传令。</p>
他看向了对面。</p>
“大相，贾平安用五万府兵顶在了前方，另有一万重甲步卒不知来历……”</p>
“那是高丽步卒。”</p>
这个禄东赞知晓。</p>
高丽覆灭后，那庞大的军队大部分被肢解散于大唐各地，精锐部分被征召了来，跟随大军作战。</p>
“打起精神来。”</p>
高丽重步兵是仅次于大唐步卒的存在。</p>
将领在嘶吼，“今日就是立功的好日子，挡住吐蕃人的冲击，我们将为自己正名！”</p>
高丽步卒们轰然应诺，浑身重甲跟着作响。</p>
双方渐渐进入状态。</p>
“我军人少。”</p>
贾平安给李弘介绍了目前的态势，“此处远离长安，我们不可能调集数十万大军，在吐蕃人的眼中，此刻他们优势。”</p>
这是一种心态。</p>
李弘说道：“可好像每次大唐都是以少胜多。”</p>
“对，我们人少，但我们都是精锐。”</p>
贾平安微笑道：“大唐男儿是世间最出色的士兵。”</p>
从立国开始，大唐就一直是会如此，哪怕中途遭遇了打击，但他们能很快汲取教训，并逆袭对手。</p>
直至府兵制被破坏。</p>
改用募兵制后大唐军队依旧不可战胜，但这个庞大帝国的内部却乱了。</p>
“要开始了。”</p>
贾平安活动了一下脖颈。</p>
李弘问道：“舅舅你要去厮杀吗？阿娘说过……”</p>
临出发前武后警告过贾平安，让他不可学以前一般率军冲阵。</p>
“我只是活动一下脖颈。”</p>
贾平安笑了笑。</p>
对面，敌军动了。</p>
天边的太阳全数跳出了地平线，吐蕃大军动了。</p>
“唐军弩阵厉害，我们不及。”禄东赞说道：“但我们的勇士将会顶着弩箭让他们付出代价。”</p>
“出击！”</p>
“大相有令，出击！”</p>
步卒出击了。</p>
就在禄东赞的身后，三千具装骑兵正站在那里，身边是同样披甲的战马。</p>
对面，贾平安说道：“吐蕃真正的主力也就是数万，二十余万大军，多数是扈从。”</p>
这和大唐差不多。</p>
“那数万人装备最为精良。”</p>
但此刻冲上来的却只是薄甲。</p>
李弘说道：“此刻来的不是精锐？”</p>
贾平安摇头，“吐蕃人贫苦，他们唯一能改变自身命运的手段就是从军立功。他们的大军出击带的辎重不多，靠的就是抢掠。”</p>
李弘愕然，“也就是说，不抢掠就得饿死？”</p>
“对。”</p>
弩手在准备。</p>
“战时，前队死光了后队才上，前赴后继。”</p>
李弘不禁打个寒颤。</p>
“这等凶狠的军律……”</p>
巨大的弩阵就位。</p>
拉开弓弦，接着上弩箭。</p>
把弩弓倾斜对准前方……</p>
因为弩阵太大，所以将领用了大旗来指挥。</p>
测距的军士瞪大眼睛，不断报数。</p>
“一百二十步……”</p>
“放箭！”将领声嘶力竭的喊道。</p>
大旗猛地往前。</p>
砰砰砰砰砰砰……</p>
密集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传来，无数弩箭升空。</p>
巨大的黑云震慑心魂，但吐蕃人依旧目不斜视的在狂奔。</p>
他们知晓只有跑到了和唐军接触的距离才能脱离箭矢的攻击，所以人人狂奔。</p>
噗噗噗噗噗……</p>
就像是雨打芭蕉般的，一片片吐蕃人中箭倒下。</p>
一片片空白在突击阵营中格外的刺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