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说道：“如此能充填腹心，确保安稳。”</p>
充填腹心说的是关中一带就是大唐的腹心，也是大唐的基本盘，稳住了关中，就是稳住了大唐。</p>
贾平安说道：“那是以前，如今大唐疆域庞大，若是还抱着关中为腹心这块招牌不放，发展如何均衡？关中繁茂，可关中资源有限，田地有限。人人都往关中挤，换来的结果就是土地承载不了那么多人口……”</p>
这个是现实，府兵制的崩溃一是因为土地兼并，二是因为关中的土地不敷使用，农户失地……</p>
“大唐为何要怕别的地方繁茂起来？”</p>
贾平安觉得这个大唐缺少的是一个正确的长期规划，“关中早些年就已经人满为患了，可不管是权贵还是豪族，或是百姓，都不肯离开关中。这样的背景下要如何转变？唯有加大移民的力度……而要让百姓心甘情愿的移民，唯有用更优厚的条件去吸引他们。”</p>
贾平安最后终结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大唐需要的不是一个富饶的关中，大唐需要的是无数个富饶的关中。当大唐处处富饶时，这才是真正的盛世，让后人敬仰的盛世。”</p>
这个问题被贾平安断然驳了回去，无人能反驳他的看法。</p>
武后眸色微暖。</p>
“那些人为何闹腾？”</p>
沈丘说道：“地方有百姓想移民，却被痛殴，贝州有百姓被殴致死。”</p>
窦德玄觉得不对，“移民有条件，不达条件的自然不可移民，何须痛殴？”</p>
沈丘说道：“那是……隐户。”</p>
武后眸色微冷，“谁？”</p>
“贝州王氏。”</p>
“贝州！？”</p>
重臣们面面相觑。</p>
所谓贝州就是清河郡。</p>
清河郡这个名字在大唐堪称是如雷贯耳。</p>
清河崔！</p>
还有一个博陵崔，这二崔都在河北道。</p>
“此事……呵呵！”</p>
有人打哈哈。</p>
崔建也来了，但却默然。</p>
“诸卿以为此事当如何？”</p>
武后问道。</p>
群臣默然。</p>
贝州王氏自然不值一提，但贝州崔氏呢？</p>
还有相隔不远的博陵崔呢？</p>
二崔联手，大唐也得抖一抖！</p>
这等事儿怎么追究？</p>
“那王氏乃是崔氏的姻亲……”</p>
众人讶然。</p>
武后冷笑，“无法无天了，难怪陛下会说地方豪族乃是土皇帝，比他这个帝王还逍遥。”</p>
“臣惶恐！”</p>
群臣低头表示惶恐。</p>
“惶恐什么？”武后冷冷的道：“百姓被痛殴而死，你等该惶恐的是他们。”</p>
这话几乎是指着群臣的鼻子在叫骂：你们敢不敢冲着士族开火？</p>
群臣低头。</p>
“若是你等寻不到公道，那我出面如何？”</p>
崔建的头更低了些。</p>
“谁愿意去查此事？”</p>
武后眼中多了煞气。</p>
群臣低头。</p>
这事儿就是个马蜂窝，弄不好就成了士族的死对头。这些都是老狐狸，干别的还行，就算是让他们去冲杀也不会皱眉头，但让他们去和士族碰，都缩了。</p>
“臣愿去。”</p>
贾平安出来。</p>
稍后，皇帝召见了贾平安。</p>
“当初你说移民条件不够优厚，朕知晓这话言不由衷，但朕许了你的建言，于是引得百姓骚动，纷纷想移民。可不只是百姓骚动，那些隐户听闻消息如何能忍得住？”</p>
李治看着贾平安，觉得士族会恨死这个臣子，但这也是他能放心使用贾平安的起因。</p>
“你就是故意的！”</p>
贾平安没吭气。</p>
武后淡淡的道：“学堂如今铺开了，士族如临大敌。他们会被一步步削弱，可只要他们有庞大的隐田和隐户在，他们随时都能窥探到机会再度成为朝中的心腹大患，既然如此，何须客气？”</p>
皇帝平静的道：“此事要稳妥……”</p>
“让太子也去吧。”贾平安建议道。</p>
帝后同时眸子一缩。</p>
……</p>
河北道只是一个行政区域划分，并不是一个管理区域。至于地理位置，大概就在后世河北那块地方，略微有些出入。</p>
河北之名就来自于此。</p>
河北道看似荒凉，不及关中繁茂，但当那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出现时，任谁都得一惊。</p>
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p>
这里恍如士族的大本营。</p>
贝州的前身是清河郡，隋末乱世，李魏改名为贝州，宇文许改名为清河郡，等到了窦建德时期时，又改名为贝州，这个地名直至如今。</p>
……</p>
王氏是贝州豪族，大唐豪族千千万，一个王氏自然不足一提。</p>
但王氏却有一个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姻亲，清河崔氏。</p>
正因为有了清河崔氏这个姻亲，王氏这些年的小日子堪称是坐上了热气球，越来越高。</p>
王氏如今的家主叫做王冀，面白，胡须细细的，但却让他多了几分儒雅。</p>
坐在他对面的是王舍。</p>
“大兄，那贱人被打了一顿，没敢再嚎哭了。”</p>
王舍轻蔑的道：“冯五那个贱狗奴，竟然也想去移民。可也不想想，大唐的户籍上压根就没他……”</p>
王冀捋捋细细的胡须，“冯五只是其一，要紧的是谁给了这等好条件，减免五年赋税就足以让人动心，可学堂竟然还比关中密集，这是想让那些百姓上位牵制我等。”</p>
“痴心妄想！”王舍冷笑道：“还有那个什么……各地官府要优先录用移民子弟，那些贱狗奴一听就疯了，竟然也妄想成为官吏……”</p>
“隐田和隐户是我等家族的根基，有了这些，我等家族无需缴纳赋税就能富贵万年。”王冀淡淡的道：“有人说士族豪族乃是国中之国，说的便是我等家族手中的隐田与隐户。王朝靠着赋税支撑方能强大，可赋税却收不到我等的头上，这便是人上人。”</p>
士族为何能俯瞰一干凡人，学问……别扯几把蛋了，真以为帝王是忌惮他们的学问？非也，学问不是用来忌惮的，忌惮的是他们联手后的庞大势力。</p>
王舍惬意的道：“那冯五还敢鼓噪，被一顿毒打，顷刻间就去了性命。不过他的娘子赵氏先前嚎哭不休，引得那些隐户不安……那些贱狗奴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意。”</p>
“让七郎去看看。”王冀说道：“许多事要杀鸡儆猴……”</p>
王舍辩解道：“老夫当时也想弄死冯五一家子，可那些隐户都站在外面看着，眼神直勾勾的，就和厉鬼般的，我就没下手。”</p>
王冀放下茶杯，“告诉七郎，让他去警告赵氏，若是赵氏胆怯了就罢，若是那个贱婢还敢哭闹不休，嗯……”</p>
王舍眼中闪过厉色，“猪狗般的贱狗奴罢了，户籍都没有，杀了便杀了。”</p>
何谓隐田？</p>
不在赋税册子里的田地。</p>
何谓隐户？</p>
不在户籍中的人口。</p>
不在户籍中，就意味着你死了也是白死。</p>
……</p>
七郎叫做王亮，管着王氏隐户。</p>
隐户不在大唐户籍内，实则就是地主的奴隶，而地主拥有了隐户，就和土皇帝一般。</p>
王亮得了吩咐，就带着几个豪奴出发了。</p>
王氏的田地一眼看不到边，隐户们就在村里。</p>
赵氏坐在家门口，身后是两个怯生生的孩子。</p>
赵氏神色呆滞，眼睛肿胀，看着颇为骇人。</p>
“阿娘，饿！”</p>
孩子在哭。</p>
赵氏进去，“阿娘做饭。”</p>
家中粮食不多，赵氏弄了饼，又把家中最后两个鸡蛋打了，弄了个汤。</p>
“阿娘你吃。”</p>
两个孩子看着美食眼睛发绿，却不忘母亲。</p>
“阿娘刚吃过了。”</p>
赵氏微笑。</p>
“赵氏！”</p>
外面有人喊。</p>
“快吃。”</p>
赵氏低声道：“阿娘去吵架，你们吃你们的，别管。”</p>
两个孩子点头，却颤抖了一下。</p>
赵氏出去，就见王亮和几个大汉站在外面，周围有些村民。</p>
“赵氏，今日耶耶来告诉你，在这里，王氏就是天，懂不懂？”</p>
王亮目光睥睨，就像是看着蝼蚁般的看着这些人，“王氏让谁死谁就得死，耶耶若是乐意，随后就能拍死你一家子，让你沦为千人骑万人压的女妓！”</p>
赵氏在瑟瑟发抖。</p>
不只是她，周围的人都在颤抖。</p>
王亮不禁笑道：“看看这些贱狗奴，哈哈哈哈！耶耶是能主宰他们死活的神灵，而他们只是牲畜罢了，哈哈哈……”</p>
他仰头大笑。</p>
赵氏猛地扑了过来，手中不知何时竟然握着一把小刀。</p>
噗！</p>
狂笑声戛然而止。</p>
赵氏疯狂的道：“你不让我活，那就一起去死吧！”</p>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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