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臣？</p>
拂臣？</p>
这俩，在荀子那里是好大臣。可现实里，这分明是权臣嘛。</p>
能发动大臣、结成党派，逼得皇帝改变主意；或者觉得皇帝的命令就特娘扯淡，直接不听，夺皇帝权柄，把事干成……这是好话？</p>
一些心思活络的，心想坏了，莫不是陛下以为鲸侯日后要当辅臣、拂臣？这……这……我们这都是鲸侯党羽？</p>
想到这，有几个已经是心惊肉跳，只觉得口中唾沫不成，喉咙干疼，浑身汗湿，竟在后背脊梁上汇聚成流。</p>
皇帝的问题不能不答。</p>
可皇帝问的这个问题，平日里怎么都好答，那还用说吗？肯定是社稷之臣啊。</p>
偏偏刚讲完四种“社稷之臣”，皇帝就这么问，这就没法答。</p>
回答是，不行。</p>
回答不是，也不行。回答不是，日后怎么再见鲸侯？陛下又该怎么想？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p>
好半天，皇帝也没有逼着他们回答，而是自答道：“这问题这么难吗？鲸侯自是社稷之臣。”</p>
“谁人敢说他不是社稷之臣？只是鲸侯与荀卿所言之铮、谏、辅、拂都不沾边。”</p>
“卿等日后或镇守一方、或藩镇一地，日后也难说封侯拜相，入得朝堂。”</p>
“朕今日考教你们的，按说只该问南洋之事。”</p>
“但你们都是一时俊才，只南洋之事，卿等的回答，朕皆满意。但如说日后事，就不免要多考教些之外的问题了。”</p>
“你们既不答，朕也知道你们紧张，不知所措。”</p>
“既如此，也罢。”</p>
“关于南洋事的考教，朕颇满意。尤其是米子明之所谓‘内外有别’四字，你们当可细思！”</p>
“既然考教顺利，比起来，倒也像是武德宫夺魁、科举殿试中选。你们自该去鲸侯府上，好好庆贺一番，也好问问他关于《臣道》之事。问问他这个社稷之臣，既不谏、也不铮、还不辅、又不拂，竟是如何做的有利于社稷的？”</p>
“且都退下吧！”</p>
众人不明所以，不知是福是祸，一时间却都如蒙大赦。一个个磕头之后，亦步亦趋地离开。</p>
一直出了禁城，才有人觉得身体有些发虚。</p>
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文弱书生，一个个或在东南打过仗、或在南洋炸过船。风里来、雨里去，南洋风高浪急、东洋海波肆意，他们都不曾觉得身体扛不住。</p>
今日只是入宫觐见天子，被天子考教一番，还说了几句，一个个却都虚了。</p>
荀子虽说被赶出了孔庙，没冷猪肉吃，整日被批判，但尊一句先贤也不为过。皇帝也没说别的，只是引用了先贤的几句话，就把这些人弄得浑身酸软。</p>
出了禁城，一个个全都愁眉苦脸。</p>
皇帝说，考教的非常满意，按说都该高兴才是。</p>
再这么说，这也类似于武德宫、科举殿试通过了，当然值得庆贺。</p>
可现在哪里有这心情？</p>
就算皇帝不说，这些人和刘钰关系都很近，按理也该去登门拜谢，怎么也算半个老师。况且皇帝说了，自是要去的。</p>
但去了，说什么？</p>
就一群人，被皇帝认定庆贺必要去鲸侯府上的这么一群人、手里几乎把握着朝廷大半海军、在南洋东洋日本朝鲜跺跺脚列国震动的人，去鲸侯府上谈什么？</p>
谈什么才算是“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与强君挢君，君虽不安，不能不听，遂以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国，谓之辅”？</p>
还是谈“有能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国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谓之拂”？</p>
一群人，围坐一起，大谈君虽不安、君不能不听、君不得不听、窃君、反君、除君？</p>
皇帝倒是说，众人该去鲸侯府上，谈谈荀子之《臣道》。</p>
可他妈的荀子的这些话，全篇看下来，着实有道理。但他妈的分开，动辄抗君、窃君、除君等等词汇，这怎么谈？</p>
谁敢谈？</p>
而且还是一大群人边吃饭喝酒边大谈特谈？</p>
众人稍微缓过来后，齐齐望向了一样也是愁眉苦脸的李欗。</p>
“殿下……这……是不是派人去通知一下鲸侯？殿下是否也去？”</p>
李欗心道这不废话吗？我能不去吗？父皇难道就没考教我？今天这事，不如明着去一趟，父皇既允许了去鲸侯府上，那就直接去就是。</p>
只不过自己贵为皇子，又封了王了，肯定也不能直接去，还是要去通知一下，让鲸侯做好准备。</p>
这是礼法，也是对皇家尊重的体现。不是看他李欗，而是看他李欗的爹。</p>
可是怎么通知？</p>
这是私事。虽然这群人里，不少都是海军的，都是他这个总督海军戎政的属下。</p>
但是，现在办的是私事。尤其是刚刚经历了这么敏感的事。</p>
这时候直接派下属去通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海军军官，是你的私属吗？你虽封了王，但你也没有开府，凭什么直接让这些人去办事？人家都是朝廷命官，是皇帝的臣子，可不是你的私属。</p>
然而，不派这些人去，派自己的随从等名正言顺的私属去，怎么把今天禁宫里发生的的事说清楚？</p>
难不成，不说清楚，到了侯爵府，大庭广众耳目众多之下，大谈禁宫里皇帝说的那番话？</p>
李欗想了想，便道：“你们自去。你们于私，与鲸侯有师生之谊，上门自该亲自去。”</p>
他既没说自己去，也没说自己不去，只让这些人自便。以晚辈身份，而不是下属身份……当然现在他们和刘钰也没有上下属关系，去侯爵府。到时候，私下里就把今天的事说了，等着自己再去的时候，公开的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谈，也好让刘钰提前做个准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