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殿臣辞官后，赵盈还是给了他最后的体面，仍旧以一品虚衔恩养，准他返乡养老。</p>
不过碍于他不是实权官儿，所以有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也不能再以急递送至京城。</p>
这么算下来，是早在他离开京城不到十日，人就已经死在了官道上。</p>
说是山匪劫道，随行的金银珠宝也的确被抢了去，还有底下的几个小丫头也一并被掳走，沈殿臣的小女儿也在这场祸端中失踪了。</p>
要说震惊朝野吧真谈不上，就是赵盈大手一挥，责令刑部和兵部追查那伙山匪。</p>
可刑部是宋子安管着的，且还有给虞家平反的案子没了结。</p>
兵部更不用说——兵部尚书从前依附姜承德，自赵盈监国以来他无不心惊胆战，成日悬着个心，遇上这样的事，更是唯宋子安马首是瞻，哪里有自己半分主见。</p>
十年首辅，横死官道，最后竟也不过草草了之。</p>
“你还是太心急了点。”</p>
昭宁帝手上的橘子也不是赵盈剥的。</p>
孙符剥好了橘子就退到了外殿去。</p>
他靠在软枕上，细细打量赵盈。</p>
她脸上的妆容愈发精致了。</p>
十五岁的女孩儿，眉眼间却哪里还看得出少女的青涩与稚嫩。</p>
他兀自摇头：“之前不是说云贵舞弊案跟沈殿臣脱不了干系吗？既然是这样，何必还搞这样的小动作。”</p>
赵盈今天进宫，原本不是专程告诉昭宁帝有关沈殿臣的这些事。</p>
只不过既然来了，总得做个铺垫，就大概同他说了一番。</p>
“朝中出了太多的事，现在正是需要稳定人心，稳定朝局的时候，我不想再节外生枝。”赵盈斜眼去看了昭宁帝一眼，“有法子处理干净，就不必那样大动干戈。</p>
云贵舞弊案受牵连的官员不在少数，从京城到地方。</p>
再把一个内阁首辅扯进来，往日与沈殿臣走动颇多，关心亲厚的那些人，越发惶惶难以自安。</p>
我想还是这样平平静静的让他去朝，让他死在山匪手中，是最好的结果。”</p>
只是太不光明磊落。</p>
不过昭宁帝也没什么资格说旁人行事不磊落。</p>
当权者，其实龌龊事才真是没少干。</p>
赵盈跟他比起来都已经算好的了，至少没有上位过程中那么多的尔虞我诈。</p>
尽管她也有，可确实是少多了。</p>
故而他叹了口气：“既然做了，那也就这样吧，你考虑的也不无道理，看起来你成长却是足够快，自己是个聪明的，身边的人也没少提点你。</p>
要说先前不放心，如今见你行事，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朕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p>
永嘉啊，这天下无非是——”</p>
“有件事，一直没顾得上告诉您。”</p>
赵盈不爱听他的“谆谆教诲”，他实在是不配。</p>
所以当昭宁帝拖长了尾音，语重心长的要教导提点她的时候，赵盈冷冰冰开口打断了他。</p>
昭宁帝闻言也愣怔一瞬：“还有什么事？”</p>
“我监国的第二天，便令刑部与大理寺彻查二十年前虞氏一族附逆之罪，是以您的名义，责令刑部与大理寺为虞氏平反。”</p>
赵盈语气是淡淡的，面上也是一派云淡风轻。</p>
可昭宁帝当场就变了脸色。</p>
他身上早就有了力气足够支撑，此刻他撑着那股劲儿要挣扎着起身，一抬手，是朝着赵盈坐着的方向攀过去的。</p>
赵盈腾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反倒居高临下望着床榻之上的昭宁帝：“您觉得不妥？”</p>
“你——你——”昭宁帝咬着后槽牙，“虞氏是逆臣！永嘉，你胡闹也总要有个度！”</p>
“虞氏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战功赫赫，为赵氏征战杀伐，为大齐固守山河，保百姓平安，给了大齐百姓一片净土。我实在是不懂，二十年前，虞指挥使究竟是怎么被扣上了附逆罪名的。”</p>
赵盈语气森然，到此时此刻，她似乎再没打算收敛起那些隐忍克制多时的情绪：“还有件事，是皇后娘娘告诉我的，您想听一听吗？”</p>
“住口！赵盈，给朕闭嘴！”</p>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自己自己禽兽不如，所以怕我说！”</p>
赵盈冷笑着：“皇后娘娘告诉我，我的生母宋氏，像极了因附逆罪被五马分尸，满门抄斩的虞指挥使的夫人，至于我——我母亲入宫，怀胎不足七个月就生下了我，是有这么回事吧？”</p>
她压了压声音，终于再欺身上前去。</p>
昭宁帝的力气霎时间是被抽干了一般，又想挣扎，偏生又无力。</p>
赵盈的右手抖了两下，再一抬起，落在昭宁帝脖颈处，而后慢慢收紧：“我姓虞，不姓赵。你身为人君，却强占臣妻，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置忠臣良将于死地，给虞氏的世代清名扣上极冤屈的一顶帽子。</p>
我的母亲，从来就不爱你，所以才会郁郁而终。</p>
你是杀人凶手！</p>
我与你，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p>
别以为我不知道。</p>
自我母亲过世后，你对我存了什么样的心思。</p>
赵承奕，你真叫人恶心！”</p>
昭宁帝的右手缓缓抬起，却到底是绵软无力的，只能攀在赵盈的手腕上。</p>
他呼吸急促，因为赵盈渐次收拢的那只手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的声音，一开口，显得那样支离破碎：“我和你母亲，是青梅竹马，你不要听信小人谗言，放开朕……永嘉，放手。”</p>
他突然就有了求生的意志。</p>
先前投毒时，分明已经不想活了。</p>
演戏嘛，昭宁帝论第二，就没有人敢应第一了。</p>
他之所以突然有了求生的欲望，是因为想弄死她。</p>
赵盈笑着撤回手：“我放了手，放开了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p>
皇上，清宁殿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如今就连孙符也走不出清宁殿半步。</p>
你想活下去，突然不想死了，是因为不再甘心把大齐江山交到我这个虞氏女手中吧？</p>
我知道自己的出身，大齐江山就再也不会姓赵。</p>
等你死后，赵氏列祖列宗也不会放过你。</p>
不过你别怕，等你死后，我原就会将你挫骨扬灰，叫你永世不得超生——你真以为我会把你的棺椁好好奉入帝陵之中，让你入土为安吗？</p>
赵承奕，你欠了我父亲母亲多少，欠了虞氏多少，二十年后的今天，你也该还清楚了！”</p>
她眼底布满阴鸷：“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严崇之是我杀的，因为他挡了我的路，实在有些碍眼。</p>
赵清没有勾结福建，那是我拿住了姜承德和赵澄的账本，迫使姜承德诬告的他，他死前的那杯毒酒，也是我让人送给他的，他之所以会答应跟王氏和离，至死都是孑然一身，也是我骗他说王氏有了身孕，他不该叫他儿子做罪臣之后，一辈子抬不起头。</p>
至于赵澄，倒没什么说的。</p>
不过赵澈——我先前跟胡泰要了牵机毒和解药，每日一碗牵机毒，再喂下解药，生不如死，啧，真叫人心疼啊。”</p>
“赵盈，你——蛇蝎毒妇，你——！”</p>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