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去两秒钟,巡逻员便忽然昏死过去。而井上直人则抽开手,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灵媒若是擅自查看他人的记忆,也容易对自己的精神造成冲击。他或许能够设法消化,但肯定也是不好受的。片刻后,他终于把手放下来,叹了口气,对我说:“我们还有二十五分钟。”
说完,他看了看昏迷的巡逻员,又是叹息。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我问。
他犹豫了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我说。
他顿时被噎住了,然后无奈道:“一边前进一边说吧。”
*
井上直人之所以叹息,是因为他看到了巡逻员过去的经历。
巡逻员的人生,在蚁群内部并非稀奇古怪。相反,井上直人之前也数次看到了差不多的过去。坦白说,若是将其单独地拿出来,未免过于无趣。但若是将其当成所有蚁群成员的缩影,那就具备了珍贵的参考价值。
蚁群的主要组成人员都是一般人,巡逻员的父亲和祖父也是如此,曾祖父也是如此。
在他曾祖父如他这般年纪时,蚁群仅仅是个普通的地下组织。然而在河狸市,这种一般人所组成的地下组织是没有前途的。因为黑色地带居民总是更加倾慕于强者,所以由灵能者担任领袖的地下组织更加容易聚集部下。强大的力量本身就自带强大的魅力。若是特级灵能者在河狸市担任地下组织领袖,那么瞬间就能够形成巨大的势力。就如同我曾经与之为敌的黑暗河狸,出道之际便能一呼百应,而历史悠久的蚁群则只能屈居第二。
既然部下们肯定都更加乐意效忠于灵能者,而非一般人,那么问题来了,蚁群要如何才能够控制住基层的人心呢?
按照一般逻辑,蚁群要么是把领袖变成灵能者,要么是把领袖换成灵能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最终,蚁群却是走出了一条奇葩的道路。他们开始模仿起了某些迷信团体。
他们以花言巧语去劝诱社会上的闲散人员们加入自己,然后将其软禁于封闭的场所里,全面禁止场所外的书籍杂志报纸等信息载体流入内部。而内部的人们则失去了一切获悉外界变化的渠道,被困在无论空间还是思想都极其狭隘的世界中,只能够阅读蚁群指定的读物,只能够讨论蚁群允许的话题。随着时间推移,场所内部又出现了激进的标语,开始循环播放起了含有激进内容的广播。并且禁止成员们的窃窃私语,也禁止毫无理由的独处。鼓励告发违反规矩的伙伴,在场所里装满了监视器和窃听器。还要定期上交自我鉴定报告,同时定期举办反省会,灌输大量对蚁群有利的思想,甚至是所谓的“理想”。
如此经过一段时间,蚁群便多出了一批“忠诚”的成员。以此为基础,他们又花费了大把时间精力在河狸市郊外建立村庄,在拷贝上述模式的同时,也经营农业。在自给自足的同时,偶尔也运送农产品到城市里出售。并且严格限制村庄的人员流动,让成员的子女们在这里成长,接受封闭式的教育。等到子女们成为了合格的“工蚁”,便让他们去城里执行组织上的任务。而为了防止他们被城市文化所“腐蚀”,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必须返回村庄生活。
他们相信蚁之主是上天选中的使者。凡人不得轻易拜见蚁之主,唯独被选中的亲信们才有这个资格。蚁之主不会死亡,更加不会失败。如果组织上有哪里失败了,那就是执行者的罪孽,而非蚁之主的疏忽。
巡逻员的祖父便是坚信这种思想而活下去的。他父亲也从小被灌输这种思想,又对他如此灌输。年幼的他只能别无选择地接受,又只能走上别无选择的人生。仿佛他仅仅是为了成为“工蚁”而出生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蚁之主非但不是被上天选中的使者,也没有特别的力量。
蚁之主之所以如此隐藏自己,仅仅是因为害怕灵能者的刺杀而已。之所以坚持保密自己的真实身份信息,也仅仅是因为害怕灵能者以此为线索对自己下诅咒而已。
“我无法原谅这种行为。”井上直人似乎被巡逻员的记忆所感染,却反而愈发生气,“这种卑鄙的行为……居然对我……”
“对谁?”我问。
“我……”他愣了愣,“不,不对……”
“千万不要对其他人的记忆过于投入。”我提醒。
“我明白。”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我想着他刚才所说的内容。工蚁们将蚁之主当成天之使者去信奉,这让我想起了都灵医生所假设的无貌杀人魔的形成原因。会不会与蚁之主相对应的精灵也在什么时候诞生了,而真正的蚁之主确实就是徐全安,也确实是死去了,如今主持蚁群的其实就是那精灵?
不,这不可能。我立即否决了这个假设。如果蚁之主真的被取代了,那么井上直人曾经提及的“某个与蚁之主缔结深度忠诚契约的亲信”就不会无动于衷。况且,本来出现无貌杀人魔这种精灵就已经足够低概率了,再出现一个蚁之主精灵,那简直是陨石落在头顶上一般的巧合。现在的蚁之主依然是人类,我是这么相信的。
就在这时,井上直人小声地说:“我们到了。”
我藏在灌木丛里看向前方。就在三十米开外,有一面高大的围墙,而围墙的中间则有一面巨大的铁门。铁门前面站着两个带枪的门卫,而墙上则带着铁丝网和监控设备。这个派头,跟监狱也没两样了。
这里就是蚁群的总部。
“怎么办?”他问。
我先问了他总部的内部构造。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没说过,然后将自己用灵媒技术得来的情报全部告诉给了我。
然后,他又补充道:“虽说是总部,但主力大多数都在其他地方。”
这也是当然的。作为有活力的地下组织,主力都做家里蹲的话也太不像话了。看了看时间,再过十分钟他们就会注意到巡逻者的失踪,如果我们放弃了这次机会,而留守在内部的两个亲信又足够警觉,那么回头下手的难度就会急剧上升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在十分钟以内,以不被任何人察觉到为前提,潜入到这个总部的内部。换成那些花样百出的灵能者的话倒是可以试试,我的话就只能尝试强行突破了。
以防万一,我问了问他有没有暗中潜入的方法,他摇了摇头。
“那就强行突破吧。”我下定决心。
“真的要这么做?”他不自信地说,“除非是特级灵能者,否则以这里面的阵仗……”
“先试试看,你也要一起进去。”我说,“如果你的灵感捕捉到了不妙的信息,那就立刻传达给我,我们立刻逃跑。”
他勉为其难地点头,然后忍不住说:“我听说你以前总是用暗杀方式解决敌人,还以为你会更加低调一些。”
“如果我有暗中活动的条件,自然不会愚蠢到主动舍弃。”我说,“但在必要时,我也不会忌讳高调的作风。”
说完,我走出灌木丛,向铁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