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妇孺(1 / 2)

楚臣 更俗 9484 字 2019-10-03

 十月之后,陇山西麓便叶落草黄,寒风呼啸。

身后是长道县残城,李知诰跨坐在高大的枣红战马之上,他在铠甲外,系着一件青黑色的大氅,以御西北地入冬之后就刮面如刃的风寒。

这半年来占领、收附成、武两州的地方势力颇为顺利,之前接受蒙兀人封赏的成州刺史侯莫,最终也是出城投降,被韩谦封为陇右兵马副统制,集结成武两州两千余部族羌骑听候李知诰的节制。

李知诰最初仅率五千余兵马进入陇右,在吸纳早年屯驻陇右的汉军后嗣民众,并就地征集大批的军马,目前已经编有八千人众的马步兵。

不过王孝先除了往天水增派三千多蜀兵加强城池的防守之外,乌素大石同时下令李元寿率平夏部羌骑南下,秦州南部的战事变得胶着起来。

成武两州收编的羌骑归附大梁的心思远谈不上坚定,此时无非还是墙头草、谁强依附于谁的心态,自然就谈不上有多强的战斗力。

然而在陇山西麓的谷地,想要继续往地势更为平阔的秦州境内挺进,李知诰所率领的马步兵主力,想要在这样的地形与平夏部精锐骑兵争锋,暂时却还是力有未逮。

目前只是凭借更精良的兵甲弩械,与平夏部羌骑斗个旗鼓相当,无法往秦州乃至更北侧的陇右地区迂回穿插。

李知诰此时只能回到旧有的套路上,沿着陇山西麓,占据险峻的地形修造一座座寨垒,以此一步步往北延伸。

这除了能加强在南侧成武两州的控制,也一步步将平夏部精锐骑兵的活动范围,往北面压缩。

这是笨办法,也是有效的办法。

韩谦也是支持他这种结硬塞打呆仗的方略,特地从洛阳派了一队工师匠卒到成州,李知诰从成、武两州征募汉民工匠,使得西征军在修造城寨方面,有着远比诸羌部族大得多的优势。

而将卒拥有更为精良的兵甲弩械,守御城寨也更具优势。

修造城寨,同时能将分散的汉民以及一部分羌民聚集到城寨周边居住、耕种,真正的将他们凝聚起来,成为效忠大梁的可用力量。

犀牛道虽然险僻、狭窄,但每月四千余石茶酒、棉布、铁器、食盐、肥皂等物资运入陇右,除了每月往内地输送六七百匹优良战马外,他们也能换取逾两万石粮食以及相应的马匹,支撑修造寨垒及战事消耗。

李知诰眺望东北方向茫茫的陇山群岭,他想着进攻荥阳的战斗,此时应该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而能否攻陷荥阳,将直接决定大梁下一步对关中地区的反攻进程。

此时的李知诰跨坐在马鞍上,也是感慨万千,谁能想到仅短短两年,形势竟然这么快就一步步扭转过来了。

…………

…………

“吼!”

自前朝中后期以来,魏博精兵强将就雄寇中原,而自梁师雄出任魏博节度使,前后近二十载,仿佛雄山峙岳,令河朔晋军难以南进一步,也是依赖魏州地方上的武勇雄锐。

而说到梁师雄麾下第一战将,不是他的三个儿子,而是少年时就追随他南征北战的族侄梁醒。

梁醒少年时就有勇力,曾单枪匹马,撕开数百晋军骑兵的重围,将身陷重围的梁师雄救出;三十岁之后更是集河朔、魏博枪家之大成,创龙盘枪,乃魏博第一枪术大家。

河朔惊变以来,他虽然是梁师雄麾下大将,犹喜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死于他枪下的亡魂早已不计其数。

这一刻,他只是不甘的低头看着胸前两支比寻常羽箭还要略长一截的长弩箭,尾翼还正发着激烈震禀的响声。

他这一身铠甲,乃是青羌部秘法所造,比寻常的山文环锁甲要轻便一些,防护力却是倍增,梁醒他自己曾开三石强弓试射过,五十步之内都不能破甲。

他却没有想到梁军在一百六七十步的攻城巢车里,射来两支弩箭,不仅毫无阻碍的射穿胸口最坚固的护胸铁甲叶临死这一刻他的感知变得极其的敏锐箭簇还穿透他的身子,从后背露出寸许来,抵住身后的铁甲叶;而他的大腿、左腋早就被射中数箭,鲜血早就将他的战袍染赤。

看着左右被他拿抢刺死的梁军先登精锐,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墙上,鲜血沿着城砖缝隙,汩汩淌流着,梁醒虎吼一声,以枪拄地,想着即便是死,也要站在城墙之上。

只是像潮水一般蜂拥而上的梁军将卒,像巨浪一般,将他虎目犹睁的尸体无情的推倒、践踏,甚至犹有人不解恨的上去戳两刀。

梁醒的武勇,令他这一刻战死得不到半点的同情与惋惜,在无数梁军旧将老卒的眼里,他与梁师雄是可耻、一度差点葬送大梁国运、将河淮大地拖入滔天战乱的叛徒。

为加强荥阳前锋大营的战力,淮阳兵甲军械所今年所造的五十具单兵簧臂弩,在各部都争先抢破头的情况下,韩谦亲自下诏都拨到荥阳城下使用。

在成千上万民勇辅兵,冒着敌军的箭石、泼洒出来的热油,不计伤亡的运土将开阔六七丈的护城濠河,填出四条直接进逼城下的进攻通道之后,荥阳城攻防战事便进入最后的关键阶段。

西城墙虽然在过去一个半月时间里,被石弹轰击到残断不堪,到处都是崩裂的缺口,西城门瓮城也彻底垮蹋,将西城门堵死,但守军困兽犹斗,表现出令人心惊的斗志。

这两万守军里,大多数将卒都是追随梁师雄南征北战多年的魏博精锐。

梁晋争战中原四十余年都没有停息过,武勇老卒的数量极多,王元逵、田卫业所部皆是河朔、河东精锐,梁师雄这些年所统领的魏博精兵,战斗力之强,也绝不在任何一家之下;铠甲也相当齐全,几乎人人皆着精甲,不畏箭矢。

更何况他们此时也是没有退路的背水一战。

河朔惊变,便是他们追随梁师雄、朱让叛变,从背后发动致命的袭击,令河淮形势彻底崩坏,这也注定了韩谦哪怕是给九泉之下的朱裕一个交待,也不会招降他们。

双方在长逾两里许的西城墙之上,每一处角落都发生血肉搏杀,像绞肉机一般,吞噬双方精锐兵卒的生命。

逼近荥阳城前侧的巢车一度多过上百架,但被守军不断造出的旋风炮摧毁逾一半,但剩下的巢车之上,三十多具单兵簧臂弩却是不断收割守军将卒性命的利器。

单兵簧臂弩的精准性,即便此时还达不到韩谦提出的要求,但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之间,却精准破甲狙杀敌军将领的大杀器。

特别当己方将卒登上城墙,与敌军战作一团时,单兵簧臂弩还能提供额外的远程射杀支持,对双方将卒士气的此消彼涨,发挥出相当至关重要的作用。

有魏博第一勇将之称的梁醒,被射杀于城头,梁军的反攻就再也没有将陈昆亲自率领的先登精锐赶下西城墙。

夜幕降临,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燃烧的屋舍及火堆,火光映天,照得残破的荥阳城通明如昼。

梁师雄在城墙内侧挖出一条深阔的内濠,又在城中架设施风炮,将拆屋破舍所得的砖石,当成石弹抛砸向城头。

陈昆下令将一张张木栅抬上城墙,支撑起来充当木棚,抵挡石弹,亲自率领先登精锐犹是像铁钉子一般钉在城头,即便每时每刻都要伤亡,也坚决不撤退下去。

城墙崩塌开的缺口,虽然已经被守军用木栅墙与土石填上,但毕竟没有混绊石灰夯实,还松动得很。

陈昆守住西城墙,成百上千的民夫登上城墙连夜将缺口挖开,形成往城池之内直接进兵的通道。

城墙内侧虽然有内濠隔阻,但内濠毕竟不及外濠深阔。

不惜伤亡的在西城墙上站住脚,不仅将一架架旋风炮紧贴着城墙脚转移过来,轰击在守军在城中的投石机阵地,睛是将二十多架簧臂式床子弩摆上城头,封锁连接西城门的长街,限制守军往西城墙反攻过来。

这时候也顾不上城中平民的伤亡,簧臂式蝎子弩将火油罐,不断掷入城中,将整片的街巷院舍引燃,使得西城陷入一片火海,到下午火势不断的蔓延,令守军在城中的投石机阵地也陷入其中。

这时候陈昆才下令将十数笨重的架壕车直接从缺口拖入城中,横置在内濠之上,当夜一场豪雨,浇灭西城大火,火势没有继续蔓延下去,但进入城中歼灭最后守军的通道彻底打开。

一辆辆轻便而坚固的铁甲车推入城中,庇护着将卒沿着街巷往城池深入挺进。

荥阳城北的禹河之上,河水也被寒风吹皱,泛起白色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