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刻有精美画纹的窗格间透入,照在昭元帝身上,他高居于大殿最高处,低沉嗓音由珠玉伞冕掩映间传出,一字一句却偏偏极为清晰——</p>
“朕自登大位以来,以天下为国土,亿兆庶民为治下,远抚各国,四海仪从。”</p>
他声调平缓,仿佛说着再自然不过的话,寥寥几语,却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辽阔宏大,俯看苍生的不世基业。</p>
“但各位诸侯却心思不一……”</p>
他话锋一转,一语中的,却让不少人的面色煞白,“前有唐国阳奉阴违,在文书措辞上暗讽朕,现又有魏王桀骜不逊,居然敢拒而不见朕的使者。”</p>
“既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朝廷也不稀罕他们那一星半点的‘贡礼’。”</p>
他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怒意,却在平静中蕴藏着让人发抖的不安意味,“如今已是冬寒将尽,朕决意……出兵魏国!”</p>
这一句声音不大,传入众人耳中,却似一声响雷,震得人心神剧荡,呆若木鸡!</p>
宫妃们并不晓得其中利害,只是听着要打仗,心头也是一跳,随即她们感受到殿中积凝的不安气氛,连窃窃私语都停下了,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却越发让人感觉不安。</p>
昭元帝目光轻扫之下,朝臣中微微骚动,好似受不住他冷然目光的压力,略微降下声量,但随即又反弹出更明显的声浪来。</p>
“陛下,万万不可啊!”</p>
终于有吏部尚书出来跪倒苦求,他已是一把年纪了,白髯飘飘之下,很难将他与“知酒,知佛,知书”的状元美名联想起来,“万岁不可如此!”</p>
他急得美髯拂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先……先前征伐唐国,万岁麾下铁骑长驱直入,破城灭国后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如今再妄开战端,绝非天下之福。”</p>
周围有人虽未出声,神色间也颇有赞同之意。</p>
天下大乱久矣,百姓生计凋敝,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一些人虽然未必有老状元公这等悲天悯人的情怀,却也都希望不要再多起征战。</p>
“妄开战端?!真是可笑……!”</p>
昭元帝冷笑出声,好似犀利冰冷的无形之鞭重击在众人之身,让他们连心跳都漏慢了一拍,有胆小的甚至脚下发软,摇摇欲坠。</p>
“真正妄开战端的人是魏王!他倨傲无礼,居然敢拒见朕之使者——既然他如此有恃无恐,朕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子之威!”</p>
昭元帝蓦然皱眉,轻拂袍袖之下,众人只觉无形压迫之力扑面而来,好似一块千金巨石压在胸前,让人几乎喘息不能。</p>
众臣子不敢轻动,连交换眼色都不敢,有些明眼人已然看出皇帝是下定决心了,于是缄口不言,却另有些饱学儒士忍无可忍,小声议论道:“无论哪朝哪代的天子,都没有如此频繁的对诸侯用兵讨伐——万岁该不会是贪图诸侯之疆土,这才出兵收为己有的吧?”</p>
这声音说大不大,细微却又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顿时引得朝臣们面色剧变,有人厉声呵斥,也有人若有所思,顿时满殿骚动更甚。</p>
昭元帝目光如电,睥睨而精准的看向群臣队列之中的某一人,随即他大笑而起,昂藏身形映着逆向的日光,宛如神祗一般让人敬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诸侯之国土虽广……朕若有意,却如探囊取物一般!”</p>
这话说得无比嚣狂,却偏偏满是自信无比的气势,任谁也难以反驳。</p>
昭元帝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无比豪迈,却又含着无可言说的至高孤寂,他扫视着噤若寒蝉,重新又垂下头的众臣,笑意中更添讥诮苦涩——</p>
几百年的成规旧俗,天子可以废黜某一位诸侯,却无法将其国土归入朝廷,一旦触动这一点,天下便是物议鼎沸!</p>
想到此处,他眉心皱痕更深,不期然的,那一夜羽织激愤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p>
“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p>
“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暴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