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一下子焉了下来。他又是失业,又是两手空空地回村,这一路上也没想好怎么交代呢。
而那时,顾川已经沿着野花开放与野蜂飞舞的小路,走到了熟悉的木屋的边上。
里面,他这一世的母亲正在为一个小孩子诊断。
窗户是开着的。川母穿着朴素的衣服,光润的面部的轮廓在暮光下闪闪发光。
这少年人站了好一会儿,直站到那孩子的奶奶连声道谢,而他这一世的母亲打开大门,送那两人离开。于是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呀……”
川母的情感一向是温和的、不激烈的。
“你回来啦!怎么回来了?”
顾川就怯怯地说:
“建城节,想回来看看你,妈,我几个节气前给你发的信,你看到了没?”
“看了。”
川母不甚在意地答道。
顾川又说:
“我没有在尾桐夫人那边学习。”
“嗯,我知道。”
川母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牵起顾川的手,把他带进屋里。
那久为人母的手愈来愈柔软,那少年人的手却随着岁月愈显坚硬。
“你长高了,快比我高了。”她又举起手,亲切地摸了摸顾川的脸,顾川温驯地低下头,好让这真实的母亲能尽情地端详。
“也变得越来越好看了,城里有没有遇到喜欢你的女孩子呀?”
这异界的催婚来得猝不及防,叫顾川忽然起了点孩子气的害臊。他的脸皮一红,小声说:
“没有,哪有,什么都没有。”
上一世的过往犹如昨日幻梦,而这一世的真实叫他深陷谜云。
川母坐在椅子上,掩嘴方言:
“不着急,不着急,你还小哩。”
“我本来就不着急呀!”顾川笑了起来。川母便起身,倒一杯热水,又说:
“路远呀,有没有累了?”
“倒也不累。”
那时,顾川的笑容逐渐收敛,转为严肃,这是川母很少见到的、甚至感到有些陌生的面庞。
她听到他说:
“妈,我回来,只是回来一段时间。之后还要回城里去。”
屋子里的东西没有变动,和顾川走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许多地方都整理得更干净了。顾川环顾四周,又把自己的目光放回川母身上,川母也没有太多变化。
川母问:
“那你回来是来看我的吗?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当然是看妈妈的。”顾川说,“但有件事,想要妈妈帮我一下,来串一个一致的口供。”
“口供……”川母摸了摸顾川的手,蹙起眉头,犹如被猎人惊起的惶恐的兔子。这个词对川母陌生得紧,她连忙关上门,又拉起窗帘。室内陷入暗处,她才略微放心地小声询问道:“那肯定是这口供更重要吧,你是犯了什么事吗?”
“没,我没犯事,这事也没有和妈妈相会重要。”顾川坐下来,啜饮一口水,好安抚这母亲忐忑不安的心。
“但这事确实很重要,关系到我和我的朋友们在落日城的发展。”
川母不说话,认真地凝视这从她身上掉出来的孩子的面庞,静静地等待顾川的讲述。
“我们要串的口供非常简单,妈妈,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
顾川那时的面色严肃到了极点。他认真而庄重地说道:
“就在我回来的第一天,有一个来自遥远的海的商人,在这段时间里被我们在农野的某个地方捡到了。他当时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我们救助了他,让他多活了一段时间。可惜的是,这人究竟不幸,还是死了。但他临死前,和我说了很多话,被我记了下来,记成了一本小册子。”
“那个人受了什么伤,做了什么?”
川母问。
顾川摇了摇头:
“我对医学只知道一点皮毛,哪里知道怎么编才合理呀!”
这意思就是叫川母来编的。
川母蹙眉,迅速进入的状态,从自己的专业知识开始挑选组件:
“首先,他来到这里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我们帮助他清醒了一段时间,他能说话,但他还是死了……这几个条件很难同时满足……就当是中了某种毒,也确实有几种毒符合特征,比如菇毒很难诊治,但我们这里没有药。这样,模模糊糊得刚好,小川,觉得怎么样?”
“当然可以。”
顾川点了点头。
“可是他死了,又如何安葬呢?”
这是这世界补尸的习俗。
“不能进我们的墓场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小川。”川母面露犹豫,“按照族法,需要和村里人共同商量。村里有几户人家和我关系不好。”
顾川就把河岸、雨花、山桃他们的名字全部报了出来。他问道:
“这些人都是我的伙伴,他们会帮助我,算上这些人,够吗?”
川母用手指点在自己嘴唇上,笑了起来:
“那好啊,小川你比我厉害,和我关系不好的几户人家的儿女都被你套在里面了。只是人多的话,小川,你要小心,人越多,‘我们的真话’就越容易被揭穿。”
凡事,参与的人越多,越容易出错。
川母能考虑到这一层,着实让顾川吃惊。
但他早就想过了,摇了摇头,说:
“这不碍事,妈,之后,我会尽力让大家做一些强烈暗示性的训练,进行记忆强化。大家要记住的内容也不会很多。”
川母又认真地问:
“那那人的名字叫什么?小川。”
“嗯,那人的名字,在死前,他没有和我说过。这可能是因为他不想把自己名字泄露的缘故。所以大家都对这来自遥远的海的游人的名字不清楚。我嫌烦啊,就从他经常说到的几个人名中挑了一个,叫他马可波罗。”
“而他口述的内容叫我写出来的书,我便称之为马可波罗的游记。”
在这本游记之中,描绘了日落城从未见过的世界的景象,以及日照河的尽头,如梦似幻,叫人实在分不清真真假假。
“你觉得那马可波罗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川母已经迅速进入了状态。
顾川一本正经地说:
“我觉得都是假的,但可以记下来,好在未来求证这是不是真的。”
并且,有那么一些技术,确实是真的。
这,我可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