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胙德的司职略微有些不同。尽管二十四司并不掌兵,属于议事会下属的内务部门,但他作为刑务司的主官,他和检查司、军库司等与兵械保管、护卫内城、防止内城发生恶性事件等职责相关的部门的主官另有一套与中央禁令宫的侍从系统直接接洽的官僚体系。
他往回走的时候,看看纷纷水里,一位中央禁令宫的侍从长则带着几个人从刑务司里出来,看到他就奔向他。
在第五次黄昏战争前,所有公民都曾是大家族的一员。但胙德的家族在第二次黄昏战争期间就已没落,他在为塔灰服务前,身份一直介于最卑微的公民与边民之间。
他匆匆赶去,不敢任何停留与怠慢。
“有什么事情吗?侍从长。”
相遇时,胙德问那侍从长。
“冕下差我告知您,请您进宫一谈。”
侍从长不能直接告知刑务司的事情很少。胙德心下已有较量,恐怕是与“地牢”相关的事情。
“但殿下这时候,应该还没起床吧?”
胙德走前,无心问道。
谁知侍从长的面色骤然冷却下来。
“这次不是由殿下转述,而是由冕下亲言。你不用多问,赶紧去吧。”
极细的雨线接连不断地打在淮水之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潇潇声响。被雨浇灌的淮水,冲流激荡,直涨到堤坝的高点,随后终是无力坠落。几只黑草鱼就会不小心留在堤坝的纹理上,在阴沉的天气里格外显眼,好像发着银光。
那时,河口区的船正停在岸边,绞车发响,沉重的缆线从水里湿漉漉地倒到岸上来。水里的浮标一起一沉,几个新水家族的人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探讨这淮水的水位,看它会不会涨破堤坝最高点。船上粗布裳的汉子们一阵大笑。每次小雨天气,捕鱼都格外容易。他们不知道原理,只知道干好这几天,比之前干一个节气还要赚哩。
要是有幸,岸底还会有“好东西”冲到岸上来,那就是白捡的功劳了。
但对于其他城里人,雨水天气就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了。露天工作不好开展,付给农工的钱又要增多,进度时间都要延迟,实在是要亏到姥姥家啦!
尾桐夫人那天,在自己的宅邸里。她躺的房间不是图书室,而是这岩石房屋里,接近天花板的一间寝室,那里有个机关,能在天花板露出一面天窗来。雨水会不停地打在天窗上。
可没一会儿,就有声响打破了寂静。
是从德先生还有另几位原始八家的线人那里回来的桐实急匆匆地开门。她进来就冲着尾桐夫人惶恐不安地大声道:
“尾桐夫人,中央、中央禁令宫里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什么天大的事情呀……叫你这么紧张?桐实。”
一身棺材服的尾桐夫人躺在沙发上,仰望天窗上淅淅沥沥的雨花,格外自在。听到桐实的话,她抬起头来,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
“她、她……呼……唉!”桐实喝了口水,才镇定下来,“殿下、冕下指定的唯一继承人·殿下她消失了!冕下发怒了……原始八家都有族老被议事会邀请道别院开会。冕下久违上百节气,再度用起了凝声机。”
那时,尾桐夫人若无其事地睁眼:
“哦……那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还少却了一件活计啊,桐实。”
桐实咬着嘴唇,面色转为担忧,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是这样的,夫人……你之前,不是为了看冰块保存的热闹觐见了吗?冕下说也要把你叫进去。今天,现在,马上!”
“原来如此……那桐实,你给我准备准备马车吧。”尾桐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我去和冕下解释解释……”
这种镇定自若叫桐实放下了点心,感觉夫人确实应该和此事无关。她匆匆答道。
“我回来的时候就叫车夫准备好了,马车就停在门口。”
“你做事,我一直放心,桐实。”
夫人回眸,看到桐实的脸红扑扑的,就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桐实闻笑,脸更红了,她侧过脑袋,不再看尾桐夫人,然后就好像在拿自己衣服一样,熟练地从衣柜里,取出了尾桐夫人外出要戴的花边礼帽。接着,她就开始梳理尾桐夫人的头发,喷上香水,还要为夫人的脸上擦粉,腮边抹上胭脂,嘴上要涂口红,还有指甲需要抹上珍珠粉,这些都是内城贵妇人所要的礼节。
桐实没有尾桐夫人高。哪怕夫人坐在椅子上,她都需要踮起脚尖。尾桐夫人侧目看到桐实一脸犹豫的样子,知道她肯定还有心事,就问她:
“桐实,你在想什么?还有什么没说的?”
“我……我没在想什么?”
“你也别骗我了。你这嘴巴一会儿张开,一会儿闭上,不就是……有事想说却不说吗?你说罢,我都听着。”
桐实闻言,低下了头:
“我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讲。”
“是和丽川的儿子有关的事情吗?”尾桐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桐实的心事给掀了开来。
“是……是这样的。”她低着头说,为尾桐夫人打好一个蝴蝶结,“夫人……您这次觐见……或者后面几次觐见,若是有空闲,或者看到冕下心情还好的话……能不能替师弟求求情。他也没犯什么大错……这银行的事情,金部司不也在考虑做了吗……”
尾桐夫人冷笑起来。
这冷笑叫桐实打了个寒颤,手上的活更小心,而嘴上一声不吭了。
等到衣服整理完了,尾桐夫人就站起身来,轻抚桐实的脑袋:
“桐实呀,首先,他拒绝了,所以他不是你的师弟。”
桐实低头,像犯错的小孩,嗫嚅地说道:
“我知道了。”
“其次呢……桐实……你要记得,我做的一切事情——”尾桐夫人露出洁白的牙齿,明明在笑,却叫桐实的头低得更下了,“都轮不到你来建议和插嘴。”
尾桐夫人戴起礼帽,礼帽上的纱折成了一朵曼妙的小花。
她在桐实的脑壳上打了个响指,随后下楼坐车。
车夫大喝一声,驽马嘶鸣,马车向前跑去、消失在烟雨蒙蒙里。
至于落日城的地下,那无人知晓的建筑里,这被世界遗忘的老人第一次抬起眼来,看向顾川,惊异地问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在外界怎么了?”
“外面说,你已经死了。后来是你的妹妹的女婿执掌了整个家族。”
顾川说。
说完后,这个自称塔诚的男人一头撞在了墙上,大片大片的人的血液从他前脑壳上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