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珊瑚般的人体铺在水晶箱的底部。而这水晶箱按照老人的说法叫做生人盒。
“那时候,我还不大……但作为长子,这些是家族正在钻研的知识都是要涉及的。我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但你们不了解这些……是外面不做了吗?……不做也好。”
消瘦而憔悴的老人站在生人盒的边上,注目游鱼,眼神迷离。
殿下翕动嘴唇,想要再打补丁。
老人摇了摇头:
“没必要告诉我,既然你们到了这里,就能知道这一切。那时,第二次黄昏战争已经结束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人人都知道落日城仍不安宁,许多事情都在准备之中。冕下一开始没有参与这场研究,我记得……冕下是后来知道的。”
顾川有些想问冕下的事情,但又想先听老人讲完。
谁知殿下开口了:
“我们时代的冕下一直隐在壁画之后,用奇物·凝声机械与我们沟通。但我听说很久以前,冕下并不是藏在壁画之后的。”
老人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生气,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但他就是没有死。提灯的光落在水晶箱上。水晶箱反射的光照亮殿下的背部。而殿下的正面就一片黑暗,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并不被黑暗淹没。
老人忽然笑了起来,于是精气神一下子就从老远的地方回来了。他说:
“这样,这样,冕下确是如此的。我只在小时候见过冕下的真身,但已经记不得了。等到第三次黄昏战争以后,冕下开始用壁画代替自己的存在,使用凝声机与我们交流。如果你很在意这件事情的话,我也不怕可以告诉你,根据圆塔家族的内参资料,殿下藏于壁画的时间点,就是在生人盒投入使用以后。”
顾川惊疑不定。冕下的形象在他看来越来越神秘,这究竟是个人,还是什么奇异生物……老人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那么冕下在老人的小时候就存在了。
“可老先生,你说的那生人盒、这水晶箱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冕下做生人盒的时候,没有邀请与告知圆塔家族,一直与药石和浸野两家合作,我想这两家应该现在都还存在吧?”
“是在的。”
老人发出一阵苦痛的冷笑: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大致如此。圆塔家族是在翻修地牢的时候,才晓得一点内情。我们之前说到奇物保管在人体内,是吗?”
“是的。”
“可是人是会死的,死的时候,奇物也会被取出。当人从一个人走向一个家族的时候……他意识到他不再是孤独的,而是需要为别人奋斗的,是不能自己一个人独自离开的……”老人黯然地说道,“那么奇物也不属于个人,而属于家族。这就是家族思想的诞生……因此,在人死后,奇物也理应不能遗落荒野,而是留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最后就是自己的后代,是不是?”
“我想……是的。”
“你们的医学是怎么教你们人是怎么出生的?是不是会有一个小的人在母亲的肚子里逐渐孕育与生成呢?等这个小的人长到差不多的时候……就要出来了,这就是分娩。”
“这……”
“唉,于是我们自然就会有人想为何不在人的胚胎里就做手脚呢?——奇物与人的融合,就是沿着这个思路走下来的探索,而生人盒呀……便是这个探索的产物。”
老人说。
“这……就对自己的孩子做这种事情吗?”
顾川不置信,脸扭曲了起来。
“没说用自己的……可以先用别人的试试。”
他答道。
纵然度过了百年的时光,这绵延漫长的生人盒依旧未曾发生任何的变化。水晶箱上略有积尘,可里面的水却没有任何的浑浊,平静得像是自然的一部分。
人的影子在提灯烛光的照耀下,投在水晶上,狂乱地舞动着,不似人影。
无趾人的夜视视力最好的,他引着那群跟随他的鱼一起在生人盒附近奔跑,却巧合发现生人盒的一角有好几根管子一样的东西,管子从生人盒一路延到墙角。
而墙角,他……感到好奇地摸了摸。
墙角一片湿润。
这是水从顶上漏下来的缘故。这前工业时代的地下建筑,每逢雨季,就会如此,但也无甚影响。
只是落日城地上的雨正越下越大,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乌云层层相盖,叫这世界又陷入到最阴暗的时刻。偶尔几声闷哼的雷,便能震烁天空,从而叫地上匆匆的行人们纷纷抬头,为天色困扰。原本放在楼上的盆栽、或者一些小的物件,都被雨水打落了,纷纷倒在地上。
而大河沿岸发出连续不断的呼啸的声音,叫劳累的平民们有了个开玩笑的说处。
“没准第二天,日照大河就发水把落日城都淹了!”
“你可别做白日梦了……新水家族最喜欢日照大河发水了,他们又能筹他们的治水钱了,明明就是奇物一动的事情。”
天上来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淋在中央禁令宫上。中央禁令宫里,灯火依旧辉煌,被冕下唤来的人数众多。
除却胙德外,还有检查司、军库司的主官,人人面色严肃。尾桐夫人的地位略高于副官,但次于主官,她就站在主官们的身后。她瞥了眼那地板上血已凝固的脑袋,那头属于尾桐夫人在禁令宫最熟悉的一位侍女,尾桐夫人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我今天把你们都叫来的事情了。”
壁画依旧,而冕下所用的奇物·凝声机,就藏在壁画下侧的台子里,足有一个衣柜大。
这种奇物的功能发现起来也很简单。
它的全名叫做思想凝声机器。顾名思义,思绪转化为语言。任谁摸一摸它,脑海里想说的话,都会转化为这人所知道的语言的形式转化出来。
曾经由天十二节家族收藏,后被冕下征收,在垂画听政后,用于发声。
冕下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平淡地像是在叙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现在,你们也从侍从队那里了解了你们的殿下失踪的经过,你们也该理解我叫你们来的理由了,是吗?”
神威如狱。
落日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正在发怒。
越是平淡,说明冕下的怒气就越深。
这三位主官一声不吭。
尾桐夫人观察这三位主官,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这三位主官与内城最强盛的十二姓氏皆无关联。
她又望向壁画。
壁画后的冕下也不说话,只见壁画上那孤零零的左眼无情地俯瞰底下的众生。
中央禁令宫陷入到一种可怕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