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的雷声响着。
“什么?”
殿下没听见。
她的目光没有在看两侧的人,而是远远地、一直落在遥远的金字塔般的中央禁令宫上。那是她居住的地方。而这里,她曾经只能在那宫殿上远远地望到。落在身上的雨水是崭新的,身边的人也是崭新的,并非是冕下介绍给她的,一切的体验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我说我想要前往这世界的尽头——”
顾川笑起来。
殿下不知怎的,也笑了起来。
阴沉的水面,瓢泼的大雨,浪里的儿女说着悄悄的话语。
无趾人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比殿下和顾川还要吃惊,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都是无比惊奇的。那是婴儿见到世界的目光。他张眼一望,看到无边无际的水面,看到无始无终的天空,看到了连接天空与水面的雨线,也看到了在水面尽头。
他在水中转动自己的身子,而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感情的声音就从他的口中呼出:
“呀……”
水面的尽头是光辉万丈的落日城。
上千的、或者上万的灯沿着两侧的水面明亮闪烁,犹如顾川在地底所说的星光。空气是那么潮湿而新鲜,天地是那么宽广。他看到鱼群正顺着暴雨的流注,腾跳地游向天上,他看到遥远的水上也有火,是船上的火。靠在岸边的船发出响声,正在暴风雨中摇摆。向顶上没有墙,向左边没有墙,向右边也没有墙,前面是群山的倒影,后面也是群山的倒影。
而他往下看,顾川口中称作的监牢……但却是他原本所住的地方,也是他出生的地方就消失在他的脚下、滚滚的洪流中了。
群山是什么,无趾人还不知道。
他问顾川:
“远处那些黑乎乎的影子是什么呀?”
“黑乎乎的影子是……”顾川又潜入水中,然后向岸边游了数米,再猛地探出水上,吸了一口气,“是山!”
雨太大了,无趾人听不清,反复地问道:
“是什么?”
“是山!”
顾川也大声地答。
“山是世界的尽头吗?”
“山不是世界的尽头!山是墙壁!但墙壁后还有东西!”
“啊呀……”
无趾人侧了侧头,又发出了无法理解的惊叹。
然后他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接着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淮水不深,偶尔也有些露出水面的岩石。原本他们想要往岸边游去,但就在这时,顾川发觉了水上斑斓的倒影。
然后三个脑袋一起望向天上。
那时正是天镜发出的光束直达天上的时刻,接着成千上百公里的天空尽是五颜六色的色彩,如水波荡漾。
顾川只看了一小会儿,就看到水面的倒影上,自己的脸正在反射光华,意识到不对,就立刻潜入水中。这种症状便又消解了大半。
“这是天镜。”
顾川对奇物知道的不多,但天镜刚好是在德先生的史书中记载过的东西。
上淮有许多桥,他们一边向岸边游,一边靠近一座桥的底下。一路上,顾川只敢立刻换气,然后立刻沉入黑沉沉的波涛之中。
等达到极光找不到的黑暗,才敢稍微长一点冒出水来讲话。
“天镜,我从医生那里听闻过……”
殿下也有耳闻。
顾川皱起眉头,说:
“它在第五次黄昏战争中大放异彩,我在内城的历史书里读到过……”
所谓的奇物是没人知道准确原理、知道大概的原理也绝对无法复现的存在。
天镜正是其中一例。
天镜的发现是在一片山谷中,山谷里所有的动物都在发光,山谷的上方笼罩了绚烂多彩的极光,曾一度让落日城以为自己找到了神奇的土地,但实际上,只是天镜的功效。
被倒映在天镜表面的图像会被它以光线的方式发射到空气中,一旦照到了类似的东西,类似的东西也会发出强烈的光来,并一直通往天上。这种光的折射极为神秘。除非是密闭空间,不然被透过窗帘的光照到了,也可能被锁定位置。
“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假如我们露出脸,可能脸就会发出光芒,被他们发现。”
顾川一度猜意这可能与物体表面的光反射有关,但那时的他不知道自己竟有一天会成为目标。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一冒出头就会被发现,想要躲着就要躲在江水下。”
殿下轻轻地拍打水面,望向岸上。
如今的岸上绝不平静。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小队一小队的人提着灯冷酷地来往。以她的见识自然知道那些都是第一总兵团的人。
“是的。”顾川说。说完了,他又小心翼翼地、近乎失落地说道,“但在之前,还有些事要说……”
“什么事呀?”
顾川面露犹豫的色彩,浑然不见之前面对舆存的意气,他说:
“我已经被你成功送出来啦,你已经做成功了……我很很感激你,殿下,但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你可以回冕下身边了……我想我不能再拖累你……”
殿下闻言,转过头来,认真地看向他:
“现在还不行,你还随时会落入牢网……那样,那样,我不是都白费功夫了。我一定会把你送出落日城的。等到送出落日城,等你抵达安全的地方,自然就好了……好了……”
顾川愣愣地看着少女的明眸。
这少年人经水洗涤的脸,因赤红的极光而泛着点可爱的红晕。
无趾人在大桥的阴影下迷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她。
少年人转过头去,同样看到了岸上匆匆的队伍,他说:
“那我们就要一起商议下一步的计划了。”
“你有什么计划吗?在水里,你们的身体是撑不久的。我们需要尽快上岸。”
“但我们总不可能杀穿护城军。”顾川说,叫殿下一顿。她小小的脑袋瓜子是真的在思考怎么杀出一条血路来。
“那我们该怎么走呢?”
顾川只是沿水下瞰。
那时,水面冥冥,上下滔滔,风雨中的淮水仍在继续下流,一直抵达城墙广阔的水门,然后成为了下淮。分离下淮与上淮的并非鬼斧神工的自然,而是人造的水门。
这里是上淮区,离下淮区只隔了一道水门。
他说:
“我们从水门下去,到了外城再避开天镜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