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泥土上，混杂着青草的芳香。</p>
乡村的小道上，空气清新。</p>
肆虐的寒风吹拂在平地上，土地边的树木草地被风吹的横七竖八。</p>
天气越来越冷了！</p>
但在田埂边上，两位衣衫薄缕的年轻人，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寒冷。</p>
一前一后，在田埂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两行脚印。</p>
道路很长，前方不远处，便是烟雾缭绕的村庄，烟火饭香味似乎隐约不断传来。</p>
少女终于停下了脚步。</p>
冷风将她的头发吹的有些凌乱，贴合在脸蛋上。</p>
身上那单薄的衣服，更是紧贴在身上，将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展露出来。</p>
甚至能瞧见，她那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泛起了些许的……鸡皮疙瘩。</p>
那是冷的吗？</p>
或许吧！</p>
不过，她却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p>
她回头瞥了一眼李北风：“你就不打算说点别的吗？”</p>
从刚才李北风问出那个问题，她并没有正面回答之后，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p>
像是很有默契一般，谁也没有先开口。</p>
“我应该说点什么？”</p>
“你觉得呢？”</p>
少女轻笑了一声，目光看向远方。</p>
停顿了一下，才又轻声道：“我爹怎么样了？”</p>
“不知道！”</p>
周秋凝扭过头盯着他：“你把我爹弄进去了……你难道不关心吗？”</p>
李北风也笑了：“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p>
“呵！”</p>
少女笑道：“这么说来的话，你还算是我的仇人了咯？”</p>
“可以这么说吧！”</p>
李北风平静道。</p>
仇人吗？</p>
不确定。</p>
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从来就不是朋友。</p>
也从来没有成为过朋友。</p>
“真的挺神奇的！”</p>
少女似乎有些感慨：“你打伤了我兄长，又将我爹送进了牢房。我不但没有找你拼命报仇，反倒是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说着话，你说……”</p>
少女回头看他：“我这，算不算不孝女？”</p>
李北风瞥了她一眼：“想听实话还是假话？”</p>
“假话！”</p>
“是的。”</p>
“那真话呢？”</p>
“也是的。”</p>
“……”</p>
“哈哈哈……”</p>
少女突然笑了起来。</p>
眯着眼睛，笑的很开心。</p>
目光望着远方，等到笑容逐渐消失之后，眼神也愈发变的平静起来。</p>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不忠不孝之人！”</p>
她轻轻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来。</p>
“周中正被你打伤，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若不是他是周家人，甚至他的死活我一点都不在乎。还有周秦……”</p>
她停顿了一下，瞥了李北风一眼，又道：“他如何，我也并不在乎……我果真是个很冷血的人呀！”</p>
李北风一言不发。</p>
没有评价！</p>
不了解，没有资格评价。</p>
“你不是……好奇我跟正一门的关系吗？”</p>
这时，她突然瞥了李北风一眼。</p>
李北风也看向她：“你愿意说了？”</p>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了！”</p>
她撇撇嘴，语气很是轻松，满不在乎道：“跟你想的确实一样……我以前的确是正一门的弟子……”</p>
“准确来说，是正一门的叛徒弟子……”</p>
她语气很轻松，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p>
李北风没有开口。</p>
从那一日，正一门的那位小长老的口中，李北风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一点。</p>
只不过，现在是从她口中确认了。</p>
“很多年前，我被师傅看中，带回了山门。我那位师傅，便是正一门的一位长老……我也因此，成为了正一门的外门弟子！”</p>
“或许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我一个从外面带回来的外门弟子，却成为了许多人的眼中钉……”</p>
少女瞥了李北风一眼，轻笑道：“他们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天才，说我在武学上的造诣天赋极高……但可惜，我是女儿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p>
李北风还是没说话。</p>
少女继续开口。</p>
“正一门是武林中第一大门派，也是江湖中所有人的标杆。因此，他们太过于保守，迂腐……他们不可能让一个女人成为门派的未来，也不希望一个女人压在他们所有人的头上，尤其是……”</p>
周秋凝嘴角边微微扬起，似乎露出了一丝冷笑之色。</p>
“正一门的门主没有子嗣，但那位大长老的公子，却成为了所有人希翼的存在……他们希望他能继承大统，将来带领正一门，继续引领着武林的秩序。至于我……”</p>
“我不过只是个外门的女弟子，并不重要。哪怕武学天赋再高……又有什么用呢？”</p>
李北风沉默。</p>
他隐约有些理解了。</p>
从他的思想角度来看，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对女性并不太友好。</p>
像正一门那样的老牌门派，他们或许可以容忍女弟子的存在，但，他们不可能让一个女人挑起大梁，成为门派的门面担当……</p>
传出去，会被江湖嗤笑的。</p>
很难想象，却又很现实。</p>
“所以，后面你叛逃出正一门了？”李北风看向她。</p>
少女目光淡然道：“后来……他们一直想办法打压着我，打压我师傅……但是，这些却并不能阻止我，我依旧还是成为了正一门最优秀的弟子，成为了年轻一代最厉害的弟子。至于那位被他们给予厚望的弟子……呵呵！”</p>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冷笑了一声。</p>
这一声冷笑，已经饱含了太多的意思。</p>
李北风没说话，那位被正一门给予厚望的弟子，大概就是陆川了。</p>
陆川是怎么死的？</p>
李北风再清楚不过了。</p>
如此看来，那被正一门给予厚望的弟子，果然有些不堪一击。</p>
“对我来说，这些并不重要，我对正一门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如果说要有，大概唯一就只剩下了我师傅……”</p>
说到这里是，周秋凝的语气突然多了几分冰冷。</p>
“但是，师傅死了！”</p>
李北风平静道：“他们害死的？”</p>
“我不知道，但……不然呢？”</p>
少女语气微微冷笑：“堂堂正一门的长老，死的不明不白，甚至都没什么人在乎……他们更是一点伤心难过都没有。当时我就知道，一切都是我想的太简单了……”</p>
“后来呢？”</p>
李北风追问道。</p>
“后来我就离开正一门了！”</p>
少女看向远方，双手背后，目光平静道：“没过两年，江湖便出了一位李素衣……”</p>
“她横空出世，打破了正一门多年来的筹备，从许天华手上抢走了他梦寐以求的盟主宝座……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高兴吗？”</p>
少女扭过头看向李北风，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一切，都是正一门自找的。她向天下人证明了，女人也可以成大事的。女人也是能掌控江湖武林，不过……”</p>
说到这里时，少女停顿了一下，又轻微的摇头：“不过，我却并不喜欢她，你知道为什么吗？”</p>
李北风微微皱眉：“为何？”</p>
“因为嫉妒呀！”</p>
少女的语气变的很轻松，“同样是女人，同样是从江湖中出来的。我哪里都不比她差，却比不过她。她能成为武林盟主，将正一门压的一点脾气都没有。而我，却只能灰溜溜的离开正一门，如同丧家之犬……我当然不服气！”</p>
“所以，我当然不喜欢她！”</p>
少女满脸笑容的望着李北风：“女人都是善嫉的，不是吗？”</p>
李北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p>
是该说她实诚呢，还是说她现实？</p>
但她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让李北风不知道如何评价。</p>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是一个坏女人？”</p>
少女又突然开口问道。</p>
李北风轻轻摇头：“算不上吧！”</p>
“但我觉得我是！”</p>
她轻笑道：“你看看我，师傅被人害死，我没法报仇，只能偷偷的想办法出气。明明人家比我优秀，人家比我厉害，但我却嫉妒人家，觉得她只不过是运气好……还有，明明伤害我家人的凶手就在眼前，我不但没有半点报仇的想法，反而是跟你相谈甚欢……你不觉得很奇怪吗？”</p>
本来觉得不奇怪，但她这么一说，李北风的确觉得有些……好像说不过去。</p>
“那你要找我报仇吗？”</p>
“你觉得我会吗？”</p>
“你会吗？”</p>
“……”</p>
两人眼神对视。</p>
片刻之后。</p>
周秋凝扑哧一声又笑了。</p>
转移了视线，看向了不远处。</p>
“我倒是也想，不过我担心……”</p>
“担心什么？”</p>
“我若是找你报仇，她们恐怕应该不会放过我吧？”</p>
她轻笑开口。</p>
李北风没说话，他知道她在说什么。</p>
“一位是江湖名望最高的武林盟主，一位是大昭钦天司掌权人，大昭长公主……两位红颜知己傍身，我可不敢对你下手！”</p>
周秋凝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我若是伤了你，她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p>
李北风没开口。</p>
没法反驳。</p>
她说的，基本上都是真的。</p>
“不想要解释一番？”</p>
少女又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眯眯道：“之前你不是还解释吗？”</p>
“解释你信吗？”</p>
“不信！”</p>
“那不就得了！”</p>
“……”</p>
“看来你是默认了呀！”</p>
少女笑的更灿烂了：“我倒是越来越对你好奇了，你明明看上去平平无奇，却为何能引起她们二位同时倾心……莫非，她们二人看似优秀，但实际上看男人的眼光却出奇的……很一般？”</p>
“你这是在骂我吗？”</p>
“你为什么还要怀疑？”</p>
“……”</p>
聊不下去了！</p>
今日在这里碰到她，实属是个意外。</p>
这一番交谈之下，大概也算是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p>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p>
李北风瞥了她一眼，打算率先离开。</p>
“就打算走了？”</p>
“不然呢？”</p>
“你也越来越无聊了！”</p>
周秋凝微微摇头，略微叹了口气：“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那个你。”</p>
“有什么区别吗？”</p>
“当然有，以前的你能给我创造很多的惊喜……现在的你，就感觉……”</p>
她微微皱眉：“说不上来，就觉得有些无趣……”</p>
“认识久了都这样，你这种情况，我比较熟！”</p>
“怎么说？”</p>
李北风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典型的喜新厌旧……”</p>
说罢，他转身离开。</p>
周秋凝站在原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他这一番话。</p>
片刻之后，等到前方李北风快要消失的时候，她才终于似乎回过神来。</p>
“等等！”</p>
李北风停下脚步，回头。</p>
“还有事？”</p>
“有！”</p>
“说！”</p>
“答应我一件事！”</p>
“我要是不答应呢？”</p>
“……”</p>
少女迈开脚步，再次踩在泥土上，从田埂边回到了土路上，追上了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走着。</p>
回头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要问什么？”</p>
“猜到了！”</p>
“你果然很聪明，跟我一样！”</p>
她又轻笑了一声。</p>
轻笑之后，她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既然你那么聪明，就应该知道……不该那么做！”</p>
“聪明人就不能干点傻事了吗？”</p>
“我的确不喜欢他，但他终究是周家的人！”</p>
周秋凝回头看他：“他是周家唯一的血脉，他的死活我不能不管。所以……”</p>
“放他一马吧！”</p>
“你不是说你是不孝女吗？”</p>
“这是两回事！”</p>
“我觉得不是！”</p>
李北风停下脚步，望着她：“所以，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p>
“我了解你！”</p>
周秋凝也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那天我虽然拦下你了，但我从你的眼睛中看出了必杀的决心……你不会善罢甘休的。”</p>
李北风轻笑一声：“你既然了解我，就应该知道……劝不动我吧？”</p>
她沉默了。</p>
半响之后，她才开口道：“你要如何才愿意放过他？”</p>
“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到吗？”</p>
“我保护的了他一时，保护不了他一辈子，除非……”</p>
“除非杀了我，以绝后患？”李北风看向她。</p>
她继续沉默了。</p>
“我们两个……姑且算是朋友吧！”</p>
李北风望着她，轻声开口。</p>
少女微微仰头，眼眸中有几分愕然之色。</p>
“虽然可能算不上，但……好歹认识一场，你之前算计我的事情，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但是这一次……”</p>
李北风摇摇头：“没得商量！”</p>
周中正谁也救不了。</p>
他说的！</p>
她沉默了。</p>
“既然你我是朋友，你要是杀了他，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p>
她沉声开口。</p>
无论如何，周中正都是她的兄长。</p>
若是……</p>
若是眼前此人杀了她的兄长，她如何还能跟他相处？</p>
“这是我跟他的恩怨，与你无关！”</p>
李北风望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p>
“我不想跟你翻脸……至少现在，我还拿你当朋友！”</p>
“……”</p>
李北风走了。</p>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上。</p>
周秋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凝视许久。</p>
眼眸波澜不惊。</p>
但却能注意到，她眼神底中浮现出的一丝纠结神色。</p>
随即，消失不见。</p>
……</p>
周府！</p>
周府乱成了一团糟。</p>
公子身受重伤，老爷被太守大人抓走了。</p>
整个周府上下，仿佛瞬间失去了主心骨。</p>
“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p>
就在这个时候，府上的管家瞧见出现在门口的周秋凝，顿时激动的不行。</p>
这个时候，周府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p>
老爷和公子都做不了主的时候，小姐可是唯一一个能做决定的人啊！</p>
“小姐，老爷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p>
“他没事！”</p>
周秋凝淡淡开口。</p>
她爹的性命自然不会有事。</p>
虽说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但周秦毕竟是朝阳郡的都尉。</p>
都尉由大昭皇帝亲自任命，没有陛下的旨意，无人敢动他。</p>
但，虽然性命是保住了……可这一次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就不一定了。</p>
这一次得罪了钦天司，钦天司岂会放过他？</p>
还有那位太守大人虎视眈眈，准备抢权。至少周秦身为都尉的兵权，恐怕是不保了！</p>
兵权一旦不保，周秦在郡城这么多年来苦心孤诣经营的人脉势力，恐怕也将会受到巨大的冲击。</p>
一旦那位太守大人掌握了实权之后，日后郡城还有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不言而喻。</p>
可以预见的是，周家要完了！</p>
哪怕不彻底完蛋，也不可能再有往日的辉煌了！</p>
“周中正在哪里？”</p>
周秋凝开口问道。</p>
“在后院养伤！”管家道。</p>
她点点头，踏入了后院。</p>
后院，房间内。</p>
周秋凝踏入房间。</p>
房间安安静静的，站着几个仆人，正在伺候着床上的周中正。</p>
周秋凝瞥了一眼床上的人。</p>
周中正依旧还在昏迷当中。</p>
从李北风手上救出来之后，他醒了一次，又很快昏迷了过去。</p>
“你们先出去！”</p>
周秋凝冷声道。</p>
等到其他的仆人离开之后，她才来到床边，瞥了一眼床上的周中正，冷笑一声。</p>
“别装了，起来！”</p>
床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p>
“非要逼我动手吗？”</p>
这时，床上原本‘昏死’过去的周中正，猛然睁开了眼睛。</p>
眼睛中仿佛是有一道恶毒凶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p>
像是要将她吃了一般。</p>
“呵，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有本事，你去找他报仇啊！”</p>
她脸上满是冷讽神色。</p>
这一刻，周中正的神色愈发的凶狠。</p>
听到李北风的名字时，他身子都在颤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恨意。</p>
他恨！</p>
无比痛恨！</p>
“你，来干什么！”</p>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充满了怒气。</p>
“看看你死了没有！”</p>
周秋凝瞥了他一眼：“你若是死了倒还好，一了百了。现在这么活着也是一种痛苦折磨。要不……”</p>
“你自裁算了？”</p>
他没有说话，依旧死死的盯着她。</p>
“既然不想死，那就老实听我的话！”</p>
周秋凝嗤笑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丢不丢人？周家有你，真是丢了周家的脸面！”</p>
“滚，你给我滚！”</p>
周中正愤怒的出声，他愤怒的挣扎着想要将她赶出去。</p>
她说话太伤人了……</p>
每一句话，都刺激到了他内心最深处最脆弱的地方。</p>
“我不走，你又能奈何我？”她淡淡瞥了他一眼。</p>
他越是愤怒，她眼神就越冷淡。</p>
丢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