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臣之忧······”</p>
说着，陈平不由稍抬起眼瞟刘邦一样，旋即僵笑着低下头。</p>
“前时，关中便传‘太子修渠大成，尽得关中民心’之论，以为陛下知。”</p>
“今，太子又行将平抑粮价，以安关中民户近百万······”</p>
“臣之忧，乃陛下班师之时，易储废后一事，恐再无可行之地······”</p>
听着陈平面带试探的道出自己的猜测，刘邦面上严峻之色，却并没有减弱哪怕分毫。</p>
就见刘邦黑着脸低下头，又从书案上捡起一卷竹简，这回倒是没扔，而是示意陈平上前来拿。</p>
“此简，乃皇后所书。”</p>
“其所言者，亦乃太子遇刺、关中粮价鼎沸之事。”</p>
“曲逆侯且先观之，再论其不妥。”</p>
闻言，陈平也不由稍一拱手，上前接过竹简，细细查看起来。</p>
“太子往长陵会田子庄，归途沿经田氏宅，立为刺客冷矢以射之！”</p>
“后酂侯查得：行刺太子一事，乃田氏惮太子修郑国渠，或使关中丰收，粮价大跌。”</p>
“及行刺之谋······”</p>
“出淮阴侯之手？！！”</p>
满是匪夷所思的一声惊呼，便见陈平再度瞪大双眼，望向上首的刘邦。</p>
“陛下！”</p>
“皇后此言······”</p>
“绝无可能！！！”</p>
不待陈平哼唧出个所以然，便见刘邦突而一声低吼，旋即死死盯向陈平的目光深处！</p>
“长陵田氏，乃故田齐王族之后嗣！”</p>
“田齐之社稷，又乃淮阴侯往昔所灭！”</p>
“同淮阴侯，田氏可谓不共戴天，绝无同仇敌忾之疑！！！”</p>
满是笃定的接连几声低吼，便见刘邦稍眯起眼：“朕以为，皇后此言，真假参半。”</p>
“曲逆侯以为，‘淮阴侯指使田氏行刺太子’，真者何，假者何？”</p>
听刘邦说‘韩信和田氏根本不可能蛇鼠一窝’，陈平先是稍点了点头。</p>
待刘邦发出后面这一问，陈平顿时又有些举棋不定起来。</p>
诚如刘邦所言：长陵田氏和淮阴侯韩信，几乎是这汉室天下，最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两方。</p>
原因很简单：淮阴侯韩信，是从楚王的位置被贬为淮阴侯；而在成为楚王之前，韩信的身份，正是齐王。</p>
那韩信最开始那个‘齐王’的身份，究竟是怎么来的？</p>
——此事，别说是朝堂了，纵是天下，也几乎是无人不知，又无人不晓！</p>
汉四年，刚经历彭城战败后的刘邦，意识到要想击败项羽，就必须将齐国划入自己的阵营。</p>
因为齐国，恰好与项羽掌控的荆楚地区南北接壤；将齐国纳入掌控，刘邦便可以从北、西两个方向，对霸王项羽施加压力，使其自顾不暇。</p>
于是，刘邦便派出了手下最得力的说客：广野君郦食其前往齐都临淄，劝当时的齐王田广归顺刘邦。</p>
恰恰就在郦食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使齐王田广答应归顺刘汉，不再对刘邦麾下的任何军队设防之时，刚平定燕、赵的韩信，便盯上了齐国这块肥美的肉。</p>
没有任何请示，也没有同刘邦通气，韩信几乎是单凭着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一举将已经答应归降刘邦，已经彻底放下防备的田氏齐国攻灭！</p>
被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害的国破家亡，齐王田广自是震怒，以为这是刘邦出尔反尔，亦或是言而无信，便一怒之下，烹杀了广野君郦食其。</p>
而韩信，却是在攻下临淄的第一时间，向刘邦请封为齐王······</p>
如果说，郦食其的弟弟郦商，因为当年的‘杀兄’之仇刺杀韩信，或者是长陵田氏由于当年‘断绝社稷’的大仇而刺杀韩信，这或许都还说得通。</p>
可若要是说，和韩信有‘亡国’之仇的长陵田氏，能和韩信勾肩搭背的盘算行刺太子刘盈的事，那，无疑是哄三岁孩童的话了。</p>
——这可是灭国、断绝社稷的大仇！</p>
作为当世唯一一支名正言顺的‘田齐王族’之后，长陵田氏，几乎是将这个仇恨刻进了骨子里的！</p>
别说如今，韩信只是个被软禁在长安的淮阴侯了，便是韩信依旧是楚王疑惑齐王，饶是作为商贾之户，田氏也绝不可能和韩信成为‘朋友’！</p>
这样一来，事情的真相就很明显了。</p>
——皇后吕雉说：韩信伙同田氏刺杀刘盈，这句话，只有一半是真的。</p>
即：要么是田氏刺杀刘盈，要么，是韩信刺杀刘盈，绝不可能是二者联手，或哪一方受另一方指使。</p>
“田氏······”</p>
“淮阴侯······”</p>
正当陈平思虑着，这两方谁更有行刺刘盈的胆魄，谁更可能有如此动机之时，刘邦也终是站起身，将第三支竹简，交到了陈平手中。</p>
“田氏哄抬粮价，乃欲与太子相争······”</p>
“行刺太子，乃淮阴侯遣士······”</p>
“田氏之所为，乃得······”</p>
“赵王指使？！！！！！”</p>
随着这一个又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讯息，被陈平以不敢置信的口吻默念而出，陈平的面上神情，更是已经惊骇到接近麻木的地步！</p>
而在目光停留在竹简末尾，那一行不过数字的落款处时，陈平更是彻底愣在了原地······</p>
——丞相酂侯臣何，谨拜！</p>
只这寥寥八字，便为卷上所书的真实性，赋予了‘绝不可能有假’的权威。</p>
萧何，不可能说谎！</p>
尤其不可能在刘邦面前，在这种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说谎！</p>
如此说来······</p>
“曲逆侯以为，太子遇刺，究竟乃何人所为？”</p>
“田氏，又因何相抗太子？”</p>
接连发出两问，刘邦的面容之上，已是阴沉的几乎能滴下冰水。</p>
“赵王，可有行刺太子、谋夺储位，以夺社稷之嫌？！”</p>
听刘邦这接连数问，饶是陈平仍对萧何书中所言，感到万般不敢置信，也终是面色沉凝的低下头。</p>
足足三十息之后，陈平才斟酌着，给出了自己的最终结论。</p>
“陛下。”</p>
“自陛下废韩信之楚王位，贬其为淮阴侯，韩信便于陛下久有怨念。”</p>
“此番，陈豨作乱代、赵，亦或同韩信有干联；陛下临出征之事，韩信又称病，拒随陛下出征。”</p>
“故臣以为，行刺太子，当韩信一己之所为······”</p>
言罢，陈平不由稍擦擦额上冷汗，将头低的更深了些。</p>
“及田氏，区区商贾之户，若无人指使以为凭仗，恐无胆同监国太子作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