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浑水 (二十五)(2 / 2)

康熙坐在炕上,还是前一日罢朝下来,换了的一领紫貂薄绒的常服,左手玄色出风的马蹄袖斜据案上,锐利的目光扫过胤礽,自是一切意味尽收眼底。帐警的那一夜之后,康熙也有月余未见着胤礽了,这等事情,他的惊痛恼怒是不消说的,只是胤礽与自己毕竟几十年的父子情分,岂是说能割舍便割舍的?胤禔之前所作所为多多少少落了康熙耳中,康熙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由得胤禔恣行,这里头未尝没有对太子的惩戒之意。就是后头胤禛、胤禟两个回奏太子悲苦求请,康熙也只命去了他颈上锁链,稍释心怀而已,直到张明德案,牵扯出胤禔、胤禩谋刺太子,方才真是一场惊雷!疾风骤雨一般处置胤禔、定夺胤禩,做了如此决断,却未料及胤禟胤祯两个竟以自家性命相胁迫。康熙为君为父,此等情景,痛怒之余惟剩心苦,复又念及胤礽,方定了心要见上一见。看眼下胤礽是这般怯懦模样,落在康熙眼中,不免生出些怜意,只是声气儿听着冷淡:“如今再无人作践你,你不必如此惶惧,大可安心度日。”</p>

“皇……”胤礽猛一抬头,又咽了音,他吃不准康熙这个‘安心度日’是什么意思,心中陡然一寒。</p>

纵是被废了太子名位,拘在对隔毓庆宫东面的上驷院里,又叫大阿哥作践的心灰意冷,可要说他心里没存下指望,那是不可能的,被羁押的这些日子,胤礽心里头就只卯定了一份儿念想,皇父但有一日能念及父子情分召见与他,那无论如何也要辩白清楚,否则像自己这样儿,皇父在时,尚有一线生机,万一……,哪里还能有半点生路?好容易盼着今儿,若是康熙雷霆万钧倒还好,这么一下儿他却是不敢出声儿了,只是低低伏着,将额头抵在金砖上,想想自己前后的光景儿,不禁悲从中来。</p>

康熙看着胤礽微颤的肩,目光已是沉重了,转而不自觉地想起李承乾来,又一转念,便是本朝的褚英了:唐太宗靖疆治平,太祖肇定基业,俱是雄武英睿之主,惟余储位遗祸,朕难道亦要步此后尘?胤礽呵,似此无能无德者,可坐的稳这江山万里,担的住这社稷重任么?古来废太子皆无善终,你自取杀身之祸,就便朕要做个慈父,恕了你的罪过,可也难保你的兄弟们不……</p>

“朕还是想保全你性命的。”康熙百感交集间,不想闻听胤礽低低饮泣出声,怅然脱口一句。</p>

胤礽乍一闻听,便好似电击一般,不由自主一个激灵,一股子刺促之感自额角传遍全身,些微木然的神采,抬起头吃吃道:“皇阿玛?”</p>

看着康熙愈蹙愈紧的眉峰,胤礽像是忽然才回省过神,也不及拭去面上的泪,膝行几步至前,稍放了声,央恳道:“阿玛,儿子只求阿玛再信儿子一遭儿。”他这会儿心中只是昏乱,唯独惦着在皇父面前不敢失仪强求,又深惧皇父不信,也便没个章法儿捋顺了说辞,就只是一遍遍地叩,重复着同一句话儿:“儿臣知道自个儿混帐,可儿臣尚有天良,确不曾做下那等弑逆的事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