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多事之“秋” (四)(2 / 2)

打这日往后,行宫里头张廷玉便时时奉召伴驾,或午晌前开篇经筵日讲,或一早儿的进个诗词唱和,特是逢着温达、李光地两个大学士觐见,康熙也不叫避,政事学问皆在一处听着。总归是在北巡之中,不须拘着如宫里一般的齐整规矩,然话虽如此说,究竟是很有些殊恩予他,是以外人瞧着,倒颇能觉出圣眷来,才不过三四十的年纪,他张廷玉非但就进退分寸上横竖挑不出错处儿,就起居行走,更也是俨然有了几分中堂的气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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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固是审慎周全,人前从不多言一字,多作一色,然那心思却实在是个水晶玲珑剔透心,伴驾这些时日,便细细察觉出太子的异样来,心中暗自生疑。尽管在康熙面前假以辞色,矫意掩饰,然太子却似愈发地不得安宁,倒非是惶惴不安,只焦躁的意味更浓些。</p>

时有奏对,才罢了午膳,又说起几桩要务来,只是康熙这头偶一提及噶礼,太子便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头,虽也跟着交口称赞,大略可见‘干吏能臣’的评断,但张廷玉分明可见,太子眼中的忿恚之情一闪即逝。康熙坐在交椅上,手边是看罢的请安折,并未瞧见这一幕,只淡淡对二人道:“噶礼对朕说,他是个孤臣,在山西尚不觉如此,一俟到了两江地界,分外孤独。万事掣肘不说,在京里还屡屡遭人诟病,隔着山川几千里,朕若不护他,只怕终有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一日。”</p>

胤礽在旁听了,不禁暗哼一声,内里鄙夷的紧,口上只道:“这话未免过了些儿。他一个上宪,两江三省的官员总不至都和他作对,还连累着京官们惦记……再说,前头阿山、邵穆布不也处着好好的,怎么就是落着他一人是孤臣了?可见是在为人上头,极不得宜的。皇阿玛圣明烛照,又岂是能被舆情左右的,那前头的于成龙,不就是君臣相知的典范?”</p>

太子这一番话,在张廷玉听来倒并非全是给噶礼上眼药,实在也是七分在理:朝中谁人不知,历来一干子满州大员里头,最数噶礼骄纵豪横又心思刻戾,非亲近之人难入其法眼自是理所当然,想来三省官员中见罪于其的人不在少数。噶礼在折子里头如此惺惺作态,不过就是百转逢迎卖忠之余,再试探一番皇帝的态度,赚得依仗凭借,以利他日的措置手段,如何不教人厌恶。江南地面骨鲠之士不少,却生要供着这么一尊佛,偏又还是个惯会工谄善谀的,来日若动起干戈,那不折腾个高低颠倒、鸡犬不宁绝不能完的。</p>

“朕倒是能听出些恋主之情来。”见康熙撑着扶手欲起身,胤礽忙同张廷玉左右扶了,堪堪才咂摸出这句话味道些许不对,便同康熙深锐的目光撞了一处,一时心虚的紧,急忙垂了眼睑,偏过目光却又不见皇父注视于他,稍松下心再看时,只见康熙两手随意拢了一处,在殿中边踱着步子边道,“噶礼在江南任事严苛,自然要得罪人,旁的不说,但就一宗儿好,任事不避一概奏给朕,这就见了一个‘纯’字。噶礼任两江总督,是朕特简的,朕知道,朝廷里总有人要议论,这都不免要有。朕也知道,翰林馆阁里头,多少要说些甚么任人唯亲、满员跋扈的话,清流么……哦,这等事上,衡臣你最该清楚。”“这,皇上……臣惶恐。”</p>

康熙稍停了步子,转身看了眼局促不安的张廷玉,不由摆了摆手,对二人道:“朕不是说官员士子们议的不好,只万事有度,物极必反,因着满汉不睦的旧隙挟嫌,朕自然不取。朕亦不是偏袒噶礼,他上一道小小的折子,就怀了诸般样心思,然朕只取一种,知道所怕之事,也总比那些无知无畏的强上许多。他这些心思看得见,好过不少人……朕愈觉发闷不得安生,前时步骑还都照常,这两日竟是倦怠的很,再想想,夏秋交替使然,这个时节上江南虫羽滋生,噶礼要扑灭蝗蝻要也是不易……”</p>

胤礽打了个激灵,心中一阵凛然,皇父后头说的什么,全然如风过耳一般,他半点不曾听见。本欲借噶礼之手,从宜思恭一案切进去,好生整治一把张、陈二人,不想反成了噶礼的东风,后再加上张伯行这么横插杠子一搅和,自己愣是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思来着实令人发恨。然这一切,皆抵不过适才这番敲打,怎么听都像是皇父已然知晓了什么,可自己同噶礼往来的极严密,绝不可能有外人得知,莫不是噶礼透了口风与皇父?他暗自摇了摇头,就算噶礼秉心不纯,借机利用自己打压张鹏翮几人,也没这胆子将此事悉数交待了出来,倘坐实了此事,噶礼只怕真要是命数在天,自求多福了。再看自己呢,不啻又成了一场笑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