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父子兄弟 (十九)(1 / 1)

 此时那梦中悠远的意象也渐渐散去,胤禛熟悉的面孔映在眼前,康熙醒了一会儿神,方知是梦,只那梦境显得异常真实,君臣二人所说的又是最要紧处,不免令他心下意犹未尽,又颇觉遗憾。www.tsxsw.com康熙沉在梦中的思绪里好一会,听得胤禛又一声唤,才揉了揉额角,敷衍着淡淡应了,“先头觉着有些乏,不防就睡着了,你来了多久了?”

胤禛觑着皇父的神色,愈发就觉得先头所猜未虚,遂更是小心回道,“臣约莫一刻前到的,见皇阿玛歇着,就没敢惊扰……阿玛不若再歇会子?儿子上外头候着去。”“唔,不必了。”康熙略略一抬臂挺身,胤禛急忙小心搀了他坐起,康熙稍捶了捶腰背,胤禛抬头朝外一望,正想着唤魏珠进来伺候,却见康熙摆了摆手,双手扶在膝上,侧过身来自顾自道,“朕才看你像是有事模样,怎么了?”胤禛还私心琢磨着年羹尧之事,闻言当下就是一个警醒,忙道,“哦,儿臣见皇阿玛气色渐佳,衷心喜悦。另外三日后銮驾回京,各处都已预备停当,特来禀皇阿玛知道……”康熙也不耽于此间,只是问道,“那个,上次问你胤禩的病怎么样了,你后来找人去看过没有?”胤禛微讶,随即躬身禀道,“回皇阿玛,已遣人去看过了,报说确得的是伤寒。”soudu.com

康熙提问的此事,与胤禛所回,本也是有一番因由的。自大半年前出的那桩毙鹰事体之后,康熙雷霆震怒,又着诸皇子挨着个儿地去轮番申饬,胤禩一来惊惧,二来愤懑,加上身板底子又不好,一个风寒就令他缠绵病榻已逾数月,前次在京时候,胤禛也曾过府探望,一番情形看上去,着实不好,府中人也都各个满面戚色,更绝非弄假,眼瞧着实不免令人生出同情。后来奉旨到了行在,方知皇父如今厌极了胤禩,鲜少提及于他,就连前面不相干的王顼龄、胤祹两个也因偶一提及受而了申斥,是以胤禩现下情状好歹,身边随扈之人无一敢贸然奏闻,便是如胤祯,即便奉旨回京看视,却因着皇父那道含意不善的旨意,凭白也不肯去触这个霉头,既不敢专折详奏胤禩病况,又不敢在请安折中提及这不合之事,便是在夹片里,也只是略略提及,更不敢将那些忌讳之辞流露期间,只言皇父深恩,太医尽心调治,胤禩似有好转。

好容易月前康熙接到胤禟的来折,方忆起胤禩抱病这档子事儿,但见胤禟说的异常严重,又疑其故意夸大,便找了胤禛来问究竟是何病症,可有着人去查看确实。胤禛来前只见胤禩病势凶险,偏偏碍着康熙心绪又不敢说,此刻得了个机会,虽很想在皇父面前替他分说一二,但究竟并没问过太医诊断情形,加之皇父显是狐疑而非关切,他自然不想给自己招祸,是以胤禛并不敢再动什么替人缓颊的心思,只回说似是伤寒之症,并不曾遣人去看过。康熙当即便有旨意降下,言说是应当遣人去看,还令胤祯再报胤禩近日情形于行在。此事前已有旨,皇父今又问起,是以照胤禛所想,皇父年纪大了,记性较从前自有稍减,许是皇父或忘了此前的谕旨,他望了一眼康熙,又道,“日前十四弟奉旨领太医前去看治,问了调理大夫李得宗的话,回说是八阿哥病势颇重,高热连日不下,并不大好。”康熙抬眼望向胤禛,略有吃惊,语意中也带出一丝担忧,“伤寒啊,那这些时候有没有见好?”

“这,还未见十四弟使人回报近日情形……”眼见胤禛支吾着,又想替胤祯回护,又不知怎么说,康熙也不追究,只是深深望了一眼胤禛,关切之中又间杂忧虑,“怎么不报来?若真是伤寒,那性命都有关碍了,他还在园子里么?”终究是父子兄弟,一脉的血缘之亲,胤禛只当到了此刻,这尽是康熙一腔舐犊情深的关切之情,偏胤祯那里又久不见详细情形来回,而行在这边,随扈大臣如马齐等自然是不便前往,奏都不便奏;太医里又只剩了孙之鼎、李德聪二人照料皇父,这是再不能动的,是以胤禛想定了主意,接口奏道,“照前头他们回的,八弟许是病的严重,儿臣想跟皇阿玛请旨,先行回京看视。儿臣略通些医理,十四弟或有年轻照应不到的地方,儿臣去也能帮衬一二,八弟处若是稍有好转,儿臣即刻来回皇阿玛。”

康熙默了一小阵,而后又阖目靠上长椅,轻呵了声,才道,“你们兄弟几个倒是一处。”这话说的淡淡,胤禛还没功夫反应细琢磨,就见皇帝摆了摆手,“你现下去把关防交待了,今儿就去罢。”“嗻,儿臣告退。”胤禛肃手应了,可又总觉着有什么地方儿是一股子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转眼见皇父乏色甚显,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退后两步便出了殿门。胤禛这边出去,那头魏珠才便宜进来伺候着,皇帝躺在长椅上阖目假寐,一手还支着本折子,魏珠见状,刚轻手轻脚地拾了幅薄毯来正欲给皇帝盖上,便见皇帝猛地将手中折子一甩在地,掷地有声地随性一句,“荒唐!”

这一节胤禛自然不知,及至上了回京的路程,他依然还是为着年羹尧之事在心里颇犯思量。是夜,在所下榻的馆驿中,胤禛还是亲笔写了封寄信予年羹尧,深诫他不可狂悖生事。他并不知年羹尧在折奏上究竟写了什么不合的情由,但显见这密折专奏之权又是皇父所授,他不宜也不能去问,心里既憋着火,笔锋措辞自然严厉。偏生这世间事,竟也是无巧不成书,约莫一月之后,在川抚衙门里的年羹尧,同时收到康熙嘉许的朱批与胤禛的严词申斥,饶他再旷达的秉性,也着实是郁闷非常,苦笑不已,这是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