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家宴 (三)(2 / 2)

看到太子的酒杯空了,胤禛便帮着太子又斟满,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神越来越迷离的胤礽。

过了很久,酒壶已空,胤礽早已醉了,才言语不清道:“太子,储君!听着光鲜,谁知道这里面的苦楚啊!”

胤禛虽知太子是在借酒消愁,却没料到他居然说出这等话来,心中一凛,道:“二哥酒沉了,快些去安置了吧。明日还得上书房呢。”

太子斜睨着胤禛,面上似有嘲笑的神色,道:“上书房?明天就不去了又如何?我是太子!将来的皇上!从我顶了这太子的虚名,快二十年了,天天目不交睫地苦读诗书礼义,可曾有过哪一天的闲暇?诸兄弟之中,你们还可有片刻的偷闲,我呢?有一年夏至,大皇太后幸临畅春园,皇阿玛率领大哥,三弟,五弟相随,我也是真想去疏散一下,便问汤师傅我应随去否?汤斌却回我道:‘此事宜启奏皇上。’还说什么‘皇上一言一动俱成礼法,自当请旨以定去留,臣不敢擅便。’此后汤斌见我苦闷,趁皇阿玛驾临无逸斋,有心为我撞个木钟,乘机奏曰:‘皇上教皇太子过严,当此暑天,功课太多,恐皇太子睿体劳苦。’你道皇阿玛如何答他?皇阿玛只笑笑道:‘皇太子每日读书,皆是如此,虽寒暑无间,并不以为劳苦。若勉强为之,则不能如此暇豫。尔亲见,可曾有一毫勉强乎?’皇阿玛所言甚是,我焉敢有丝毫悖逆皇阿玛之处?皇阿玛圣明之极!”言至此处,也勾起了胤礽的衷肠,不禁潸然泪下。

胤禛见太子借着酒意,言语愈发放肆,心中更是惶然,探头向外看去,幸亏四处无人,便只好装做醺醺然状,道:“二哥说得什么?小弟听不清了,小弟,大,大概不胜酒力,醉,醉了。”言罢,便伏在了桌上。

胤礽见状黯然一笑,道:“醉,醉了好!酒乃扫愁帚啊!你比我幸运!兄弟之中,大哥,三哥,你,五弟都已经各自赐府另居。你是最节制的,也已经有了一位嫡福晋,几个开脸的秀女!你二哥我呢?身边竟是一个可以说说枕边话的都没有!皇阿玛总算开恩,今年要指太子妃了,想得到吗?二哥虽然痴长几岁,却还落在弟弟们之后,至今没有经过人伦!”

装睡的胤禛听得也是一阵心酸,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子私下里竟有如此的悲凉。他自然不便搭话,于是微微发出些鼾声。

太子注视着酣睡的胤禛,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用极轻的声音道:“太子算个什么东西?名分不君不臣,不上不下!我倒是羡慕尔等,不需仰人鼻息,无忧无虑地多好!礼部前几日做皇太子元日奉先殿祭祀仪注,拟就把我的拜褥移入门槛之内,也就是两三步的距离而已,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可皇阿玛,平时口口声声说朕躬与太子一体的皇阿玛,却小题大做,以皇太子的祭祀规格不能与皇帝等同,硬是谕令沙穆哈将拜褥的设置从‘槛内’改为‘槛外’。今儿个沙穆哈再奏将皇帝口渝‘记于档案’。四弟啊,你知道皇阿玛又怎么处置?他勃然大怒,当即要我拟制将沙穆哈‘交该部严加议处’!你说,我究竟是不是个窝囊太子!”

说罢,太子的身子便滑下了椅子,沉沉的睡去了。听到太子匀称的鼻息,胤禛知道,太子是真的睡沉了,这才慢慢张开了眼睛。看着烂醉如泥的太子,想着刚才太子的那番对白,胤禛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评价。这时,胤禛总算才明白为什么太子今日在家宴之中如此的郁闷,康熙又为何总是有意无意地暗暗观察太子的反应,而太子又为何借酒撒疯大打出手。也许,胤禛猜想,这便是太子一生悲剧的由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