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冢源带着婆娘、十七岁的儿子以及三名曰本男女雇员,离开上海,来到成都开拓市场,他一家人做生意与本地人和其他洋人迥然不同,为人彬彬有礼,勤劳谦逊,对熟悉的客人非常照顾,时常急人所急赊销货物,因而在成都及周边地区拥有良好名声,如今已成为成都乃至整个四川赫赫有名的大商人。
此时元宵刚过,商人们还没舍得离开温暖的家,冢源家卖五金配件、机械设备、承接大宗进出口业务的商行没有什么客人,路过商行门口的行人倒是络绎不绝。
小茶壶和麻杆抬腿入内,立刻有个穿黑色和服的伙计上前问候,点头哈腰的样子,令小茶壶心里生出几分大爷的自豪感。
来自曰本的店小二听小茶壶说想买十辆人力车,脸色为之一变,立马恭恭敬敬地请小茶壶两人到左边的会客处坐下喝茶,再次鞠躬致歉完毕一阵小跑,奔向北面纸糊的木格墙壁,恭敬地跪在垫子上,说出一连串曰语。
麻杆非常惊讶,拉拉小茶壶的袖子,问道:“这伙计疯了,对着墙壁说话?”
“别瞎说,这是东洋人的习俗,那不是墙壁,是一扇活动的推拉门,估计老板就在里面,我们要的东洋车数量不小,伙计不敢做主。”小茶壶低声解释。
小茶壶话音刚落,那扇宽大的推拉门缓缓打开,身穿朴素黑色和服、戴着副金丝眼镜的矮个子中年人走了出来,熟练地穿上垫子旁的木屐,快步来到小茶壶两人面前,向礼貌站起的小茶壶恭敬鞠躬。
“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多多包涵!本人冢源次郎,很高兴能为两位先生效劳。”
小茶壶连忙还礼:“不敢当,冢源先生客气了!无论年纪还是实力,你才是先生,我们只是两个刚学做生意的小字辈。本人姓萧,这位是本人的好兄弟,姓麻,今后还请冢源先生多多关照!”
冢源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小茶壶年纪轻轻谈吐不凡,令他深感意外,心里猜测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于是语气上更为客气,请小茶壶两人坐下后,亲自给他们斟上茶,待小茶壶喝下一口,才客气地问道:
“萧先生,一次要买十辆我们曰本生产的人力车吗?”
“是十辆,如果价格合适,我们能够承受,也许会多买一些。”小茶壶明确地回答。
冢源含笑说道:“萧先生虽然年轻,但是眼光和志向令我无比钦佩,成都目前只有城南陈先生开办的一家人力车行,而且只有八辆车在运营,远远不能满足本地民众的出行需求,萧先生敏锐地看出其中的商机,非常了不起!
“估计萧先生此前已经详细了解过我们曰本人力车的出售价格了,不知道萧先生认为我们的产品和价格是否合适?”
“是不太合适。”
小茶壶没有半点拐弯抹角,径直说出自己的看法:“先不说质量,只说目前人力车在上海的售价,我从半个月前的上海《时报》上看到几则广告,曰本产人力车售价为一百三十五元,上海‘申宏机器厂’产的人力车,售价为一百一十五元,价格相差不小。
“我承认,曰本产人力车质量上要好一些,可是售价太高了,而冢源先生的售价更高,一百七十元,哪怕加上运费,也不应该这么高才是!”
冢源听到小茶壶的批评,毫不在意,仍然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萧先生说得有道理,是我们的不对,没有及时将人力车降价的事情公告出来,还请萧先生多包涵不过,要是萧先生想以一百三十五元的价格购买我们曰本生产的优质人力车,恐怕也是难以做到,除了运费之外,我们作为经销商也需要一定的利润,还需要给你们的政斧交税,我说的是本地政斧征收的额外的税,萧先生能理解吗?”
小茶壶点点头:“这个我明白,虽然我也知道经销商和零售商之间进货价格有区别,但我相信冢源先生的说法,毕竟是第一次接触,我也想给冢源先生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冢源先生,我知道我年纪轻,没什么经商的经验,更没有您这么好的风度和涵养,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冢源老脸一红:“萧先生的话令我颇为汗颜,这样,请萧先生说个能够接受的价格吧,只要我能承受,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办。”
“一百四十五元一辆,可以吗?”小茶壶直接说出自己心中的底价。
“这这个价格实在太低了,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冢源犹豫了,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委决不下,看到小茶壶和麻杆面前的茶杯空了,连忙端起茶壶又要给他们斟茶。
小茶壶见状,微微摇头,站起来客气地告辞:
“那就不打扰冢源先生了,先生是商界前辈,在我们成都拥有极高的声望,我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字辈,本不该说什么,可仅从人力车来看,曰本产品实在太暴利了,这和先生门口贴着的那幅‘一衣带水曰中亲善’标语格格不入啊。
“不怕告诉先生,年前我已在罗柏亭先生的英国商行定购了五辆人力车,价格为一百五十元一辆,这种用英国零部件在上海组装的人力车质量也很不错,而且比曰本产的要宽二十厘米,横轴直径也多出两毫米,这几天货就要到了,如果冢源先生还希望合作的话,应该多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才是。对不起,告辞了!”
冢源呆呆望着小茶壶两人走出店门,心里感到很不可思议,略微细想也很担忧,思索间没看到里面的两位朋友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冢源君,你怎么了?”
同样戴着眼镜、长得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含笑问道。
另一侧身穿西装的高个中年人笑着说:“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倒是有点儿见识,而且我从他的话里,隐约听出些商场的谋略来,不错啊!”
“熊君、但君,让你们见笑了,不过我不认为那个年轻人的话只是一种计谋,直觉告诉我,他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毕竟英国人对成都乃至整个四川的商品市场野心很大,早几年已经跃跃欲试、势在必得了,所以我很担心那个年轻人说的是真的。”
冢源叹了口气,摇摇头,把两位中国朋友请回内堂重新坐下。
姓但的中年人望向矮桌对面姓熊的朋友:“克武兄,我觉得刚才那个年轻人挺有意思的,我们四川同盟会发展太慢了,应该把这样有见识的年轻人招揽进来才是。”
熊克武笑道:“怒刚,你知道刚才那个年轻人是什么人?家住哪里?是不是有革命觉悟?仅凭几句话你就想把他招进来,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万一那人是个仇恨革命、仇恨我们同盟会的官宦子弟呢?”
但怒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的也是,看来我太过急切了。”
冢源次郎展眉一笑:“但君、熊君,谨慎是应该的,毕竟二位肩负中山先生的重托嘛!不过,刚才的年轻人应该不是官宦子弟,从他的举止、言语等方面分析,他不会出身于官宦世家,他倒是很可能接受过先进的教育,而且我相信,他说他和英国人罗柏亭的合作不是谎言,因为半个月前我听到过一些传闻,如果没猜错,这个年轻人就是把一枚汉代玉佩成功卖给罗柏亭的人,进一步分析,这个年轻人手里有钱,也有自己独特的想法,说不定他很快会取得成功。”
熊克武和但怒刚俱是一愣,没想到在中曰商界滚打二十余年、深受中山先生推崇的冢源次郎,对刚刚离去的年轻评价这么高,心中的好奇感愈发强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