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浚的身份地位权势，可说是大晋在河北诸方镇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无论冀州丁绍并州刘琨，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即使权倾朝野的东海王司马越，也只能视之为盟友，而不能以部属来对待。</p>

王浚挥师攻打晋阳军，本系狂悖之举。但他战死在此，却是一场事前毫无预料的地震。大晋朝廷捆绑在东部鲜卑三大强族颈子上的绳索本已脆弱不堪，随着王浚的死亡更瞬间绷断了。从东北绵延到西北，长达数千里对抗胡族的前线，更立即缺失了最重要一环。是刘演或者并州刺史刘琨都难以承受的结果，甚至也是朝廷中枢难以承受的结果。</p>

刘演作为亲历战事的将领，更觉得这一仗打得蹊跷。</p>

王浚若图谋冀州利益，自应有千百种手段谋取，纵然要动用武力威胁，何至于做到突袭友军的地步纵使突袭友军以求一逞，又何至于做到身为当朝大员的主帅亲自上阵的地步哪怕说主帅亲自上阵，刘演怎也没法相信，自己手中这支狼狈万分的部队，居然有能力在幽州军重重护卫之前，取走骠骑大将军的性命难道果然如卫操所说，王浚王彭祖自高自大了太久，已经疯癫了</p>

但他再觉得蹊跷，战斗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胜利。俘虏们固然众口一辞，清理战场时搜索到的那具尸体更切实地证明了一切。</p>

你们再好好看一遍，此人真的是骠骑大将军仔仔细细地看，不要认错了刘演脸色铁青地凝视着眼前那具着华贵轻甲的尸体，竭力压下暴躁情绪，第四次下令。而数十名俘虏有的人躬身答应，有的人却早已大哭起来。</p>

这些人都是受命最先突入晋阳军营寨的幽州精锐其中半数是直属于王浚的亲卫重骑，他们怎么会认错刘演早就明白这具尸体的身份，但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逼令俘虏们去分辨。而俘虏们如此确定的表现，使得刘演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千钧巨石，那巨石越来越重，直到他不堪承受。</p>

去查一查究竟是谁下的手先捆起来刘演咬牙切齿地发令，待到亲从接令离去，他突然又将之唤回，颓然道：不用查了，那时候自身性命尚且难保，谁顾得了那么多无论谁杀了王浚，叔父那边若有指摘，我刘始仁担下便是</p>

战场附近忙碌了一夜不休。第二天午时，先前来灵寿做客的卫操提出告辞。</p>

刘演从各种繁杂事务中脱身出来，略作挽留便允了，随即亲自送出十里以外，又遣了一支骑队护送卫操。</p>

卫操近年虽常以文士身份示人，但他起家时乃幽州牙门将军，颇具勇力，在草原上经营时，更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游牧部落之间的厮杀，战场经验极其丰富。哪怕年老力衰时，也非寻常毫无自保之能的文官可比。</p>

在幽州铁骑冲击晋阳军营寨时，他带着两名从者伏在倒塌的帐幕之间，张弓搭箭射击。待到敌骑云集时，他又夺下一匹战马，翻身上马格斗，且战且退。战到酣处，两名在步下持长矛卫护的从者一伤一死，他本人却意气弥厉。若非是刘演派来寻他的士卒赶到，只怕这位老当益壮的战士还能取下几个首级。</p>

对于这位拓跋鲜卑辅相在北疆晋人流民中具有绝大影响力的领袖人物，刘演是极度尊重的，甚至以晚辈的礼节来接待。按照他的想法，通过卫操的关系，既可以对陆遥所在的代地政权施加一定的影响，也可以对猗卢大力整合中拓跋鲜卑进行牵制，意义非同小可。可如今事异时移，由于王浚的意外身亡，整个北疆或许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身为首当其冲的人物，刘演有太多的准备要做，他实在没法顾及太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