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昨夜洞房停红烛(1 / 2)

最近的距离 濮见微 0 字 2022-09-16

 昨夜洞房停红烛

林曦没想到自己居然晕飞机,晴朗午后的蓝天白云,她只欣赏了五分钟,而后便觉头晕目眩。【】她知道这是无法更改的路线,只能压着心头的不适吃了片本苯海抗明。

飞机不大,但乘客只有四人,因而便显得十分空旷。绍钥和尹蓁菀都是各占了一排双人座,一个看书,一个看画册,绍韩看他们并不理会这边,遂轻轻扶过林曦的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

绍钥是空姐送完酒水后觉得异常的,因为绍韩要了条毯子。他收起画册,探头探脑的踱过去,果见林曦蜷在绍韩怀里睡得很香。他便一拍绍韩的肩,窃窃的问:“你们昨晚几点睡的?”绍韩想了想,实诚的回:“不记得了。”绍钥不由得一笑,还想再问点别的,就听尹蓁菀颇为急切的唤他:“过来!”他应一声,又冲绍韩笑:“要不咱们就在迪拜住一夜?听说那个海底酒店里能看到海豚,成双成对的海豚,还有海兔,一长串的海兔,你去不去?”声音里拼命压着笑意。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只在迪拜打个尖,然后直飞雅典,刚好看那里的日出。绍韩脑子转了转,又看看林曦的睡颜,点头:“好。”

绍钥盯着他的侧脸,总觉得他比平日里精神百倍,心里的笑意又如开了盖的啤酒一样,一个劲的往上涌,他还想往前凑,就觉后腰上的衬衫叫人揪住,一径儿朝后扯他。

“蓁蓁……”

尹蓁菀理也不理,一边用力把他往椅子里按,一边拿眼睛狠瞪他。

绍钥自然知道她为了什么,笑嘻嘻的反手抓住她,也把她拽到旁边的椅子上,一歪身,顺势倒到她腿上:“我也困,我也想睡一睡。”

尹蓁菀天性疏淡,就是背人处也不大习惯这样卿卿我我,今看他这样没皮没脸的,当时就要把脸放下来。

绍钥稍一起身,攀着她的脖子嘀咕:“看韩这洞房花烛夜过的,我嫉妒啊!”

尹蓁菀多少有些歉疚,遂放软了身子,低声道:“那你好好睡……”

绍钥看她跌软,自然不肯作罢,遂又往她脸上凑,嘴咬着她的耳朵说:“这次我一定要带个姑娘回去,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尹蓁菀失笑:“我什么没听你的?”

倒是,她什么都听他的,叫抬胳膊绝不伸腿;让坚持三分钟,绝不会两分半倒下。就是,总这么只听话也不那么有趣呀!

尹蓁菀见他发怔,心里叹口气,低头将抵到他额上:“我已经很努力了,这方面我真不行,你多担待担待……”看他不出声又轻笑着搡他:“得,得……你再去调戏五弟去!”

林曦看着那个巨大的黑影愈来愈近,惊得差点将入口即化的羊羔肉卡进喉咙。

“鲨鱼!”绍钥坐她斜对面,顺她目光侧脸去望,又笑眯眯的转回来“是鲨鱼!”

“在外面,”绍韩看林曦原本吃得很香,见了那条白鲨后便放缓了速度,忙又加了句“进不来的。”

那边绍钥又贼兮兮的笑,“昨晚还有海豚打架,你们看见没,吵得我一宿睡不着。”

绍韩今天不比昨天,眼角眉梢倦意重重,而林曦却唇红齿白,吃龙虾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绍钥自动忽略尹蓁菀嗔恼的眼神,将自己盘子里一个海参夹给绍韩,“补补……”话对着绍韩说,眼睛却瞄着林曦。

林曦一直凝望那个鲨鱼,有些仲怔。她昨夜不是做梦,真的是鲨鱼从她身旁游过。她还能清晰记得那一刹的惊恐——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热汗涌出来,瞬间冰凉一片,丝绸睡衣粘在身上冷得她直打寒战。她不自觉的四下摸索,终于摸到一个暖和的所在,她一骨碌滚过去,紧紧贴住。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恶梦终于缓缓划开去。她迷迷糊糊又跌进睡意中。再醒来,豁然一弯五彩斑斓的水墙,无数的鱼儿在珊瑚中穿梭游弋,她惊喜得大叫,蹿到面前看。等看够了,方想起四下打量,就见绍韩倚着一侧床头很安静的看着她。

那床是圆的,很大,占了半个房间,从枕头到床褥都是正红色,以至于身着湛蓝睡袍的绍韩看起来像火焰中的一滴海水。

“这是哪儿?”

“酒店,迪拜的酒店。”他的声音有点哑,“昨天,你一直睡着,我们在这儿住了一夜。”

林曦有点不大自在,她可不是穿着睡衣上飞机的,尹蓁菀自然也不会再来帮她收拾,幸好里面还有内衣。

“林曦……”

林曦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的挪过去。绍韩似乎只是想她过来,在她想着该递左手给他还是递右手给他时,他已经放下了胳膊。林曦心里松了松,便坐得近了些,两人对望着,一时都无话。林曦正后悔坐得太近了,就听绍韩说:“这衣服好看!”

她带出来的四套睡裙都是定做的,质地不一,但一律的收腰阔袖大摆,长及脚踝,颇有古风,跟市面上的完全不一样。

“你看看这个花样,”林曦将袖口展给他看,“我画的,如意西番草云纹。”

绍韩先就着她手看,后慢慢将视线滑到她脚上。林曦只当他想看裙摆,忙拉过来展一展:“一样的。”半响也不听他应声,再看他还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脚,看得她都觉得脚热了,正想着缩进裙子里才好,就觉脚上更热了,他的手已探过来。

林曦跟他手拉手已经习惯了,突然被抓住了脚,真觉得怪怪的,偏他手还上下摩挲,弄得她又麻又痒,她忍不住要笑,遂伸另一只脚去推他的手,“别闹,我怕痒。”

绍韩没听见似的,反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这只脚踝,略略抬高,似乎想看得仔细些。丝绸的好在于滑,不好也在于滑。林曦只觉裙角一扬,跟着小腿、膝盖全都凉丝丝的。她忙不叠的伸手去压,几乎跟绍韩撞了个脸碰脸。

他的眸子总是琥珀色,看人看得久了,才会有沉沉的光透出来,而林曦对上的眼眸仿佛是另一人,她的影子在那双眸子里烧灼着,烤得她都睁不开眼睛。

他一下子就松开了她的脚,接着她的腰和面颊都觉得炙热,正当她一片混乱时,忽觉天光一暗,仿佛来了山雨压城前的乌云滚滚,她下意识的往绍韩怀里一缩,一边扭头去看,正见老大老大的风筝一样的东西从眼前飘过,她惊叫:“那是什么?”

“鹞!”

她盯着看,脱口道:“一定很好吃,象鱿鱼那样!”绍韩不觉一笑。林曦感觉他胸口起伏了一下,忙道:“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一边有意无意的将面颊在他脸上蹭了蹭,“我昨晚的饭还没吃呢!”

尹蓁菀看林曦不搭理绍钥,心里深恨他为老不尊,遂道:“快点吃吧!临时变行程,也不能耽搁太久。”

林曦并未在意绍钥说了什么,只见鲨鱼的背景里又来了一大家子,坐到了他们对面。她看那个领头的男子不过三十多岁,相貌是典型的阿拉伯人,很是英俊。他身后跟着四个打扮相同的女人和一群孩子,虽然人数众多,但并没制造吸人注目的声响。

林曦瞅了好一会儿,低低叫绍韩看,“真的能娶四个太太。”

绍钥也跟着看,又笑:“幸好你是中国女人吧,不然,跟三个女人抢绍韩,不气死啊!”

“人家是这规矩,”林曦白他一眼,“四个太太是一样的,亏待哪一个都不行。”再看他笑得又可恨又猥琐,便道:“人类繁衍几百万年了,父系社会也不过才五千年,连个零头也没有,你得意什么呀!”

尹蓁菀好笑,故意说:“那男人很帅,不然也没这么多女人肯嫁他。”林曦赶紧点头:“那轮廓、那眼睛,像那个什么阿拉伯王子……”就觉绍韩侧脸看着她,她忙咽了后面的,“是世界第一美男子。”

直到上飞机,绍钥还偷偷闷笑。他没想到林曦居然还挺顾忌绍韩的,不仅吞了话不说,之后再也没瞄那男人一眼。绍韩也奇,居然也没再瞧那个男人,眼角也没扫一下。

选定希腊渡蜜月,缘于林曦看到那张伊亚城的明信片。邺琯大事了后,绍钥就想着再去希腊散散心,于是有意无意的总把爱琴海的图片往林曦眼前放,因而婚事一定,希腊自然成了渡蜜月的首选。

下飞机时,林曦仍睡着不醒,绍韩拿围巾遮了她脸,抢先抱着她出来。早有安排好的车子在小机场外等,看见人到了,立即过来。绍韩抬腿就上,坐了中间的位置。

绍钥尹蓁菀携手而下,看着满眼的碧海蓝天深深吸气,半晌也不动。绍韩不耐,示意司机赶紧去催。

下车时,阳光仍灿烂,绍韩自是先去安置林曦,这边绍钥尹蓁菀也打量自己的住处。小小的一个套间——客厅、卧室、浴室,外面却接一个很大的阳台。入眼不是纯白就是纯蓝,一大瓶红色的不知名的花在窗台上怒放。

绍钥笑:“林曦找那么多天,就选了这么个地方?”尹蓁菀不答,走上阳台四下看看,但见一层层的蓝和白在眼下铺展,点缀着一丛丛的红花绿树,不远处有个蓝顶教堂,正有一个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张开双臂似要拥抱大海。她招手让绍钥出来,一边说:“先待两天就是,然后我们去我们的地方。”绍钥很是满意,也不想整理行李,一手拉着尹蓁菀出来:“吃东西去。”

过来隔壁,见绍韩坐在床边,呆看林曦睡觉。绍钥一见他就管不住嘴,笑呵呵的拍他:“行了。弟弟,你晚上看,白天看,啥时是个头呀!”又拉他,“这地儿你们定的,哪儿有好吃的,你带我们去。”

绍韩没回话,起身从客厅包里拿出一本书,他没翻,而是定住想一想,然后往绍钥手里一塞:“77页有,你自己选。”

绍钥不以为意,点着页码去翻。尹蓁菀问:“五弟不去?”绍韩回:“这儿也有。”说着不等她再说话又往卧室去。

绍钥选定一家,念了两遍,又恐记不住路,于是把书抓在手里:“咱们走。”尹蓁菀临出门,又扭头看看,待出来,淡淡的说:“五弟不大有精神。”绍钥发笑:“新郎倌嘛,自然没精神,又不是我那会儿,一身精神没处使。”尹蓁菀只作没听见,要看他手上的书:“你带我吃什么去?”

林曦一觉睡到华灯初上,睁眼一看,自己居然到了图片中的房子里,这一喜非同小可,也顾不得在意身上的睡衣了,趿着鞋直奔阳台。她扶着墙沿凝望半晌,只觉满眼美好,遂心里也一片美好,于是回头望着绍韩笑:“快来看。”

晚风颇大,吹得她长发飘飞,更显笑容之美。绍韩呆了呆,向前走了两步,忽又退回去,从床上抓起一条薄毯。林曦看见毯子,立觉有点冷,正要伸手接,就见绍韩没有给她的意思,他张开双臂,直接往她身上裹,然后收紧手臂,松松的拥住她,将下巴搁到她的左肩上。林曦先僵了一下,后觉绍韩只是抱着她不动,又听他呼吸悠长安静,暖暖的体温从背上透过来,罩得她浑身温暖,她不自觉的又往后缩了缩。

绍韩心头微微一跳,手上便紧了两分,脸也下意识的往里靠,轻轻蹭到她的面颊上。她的皮肤细腻如瓷,凉凉的,反称得他脸庞如火,引得他要靠紧些降降温才好。

就听身后一声嗤笑,两人急忙回头,见绍钥举着一个酒杯,探着身子伸着脖子倚在相邻的阳台上,“长夜漫漫,时间多呢!就是再不去吃饭,人家就关门了!”说完又加了一句“最下面那家烤鱿鱼很好,名字我忘了,你们书上做了记号的那家”,然后施施然回屋去了。

尹蓁菀把这两天需要用到的衣物收整了下,见绍钥又在倒酒,他喝酒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心情好,二是心情不好。再想他这时候,再不会是第二种,遂微笑着坐到摇椅上,拿起那本满是标识的书,信手翻看。

“以后咱们出来,也要先买本书看看,不能由着旅行社胡说。”不听绍钥回话,她又继续,“林曦是个有情趣的,五弟跟着她有吃有玩。我要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她。”

绍钥瞅她一眼,心里好笑,也不说话,慢慢靠上来,将喝了剩个底的酒杯往她唇上靠。“就是到月球,韩也瞧不见环形山。林曦乐林曦的,他乐他的,一个茶壶配一个盖子。”说着拿手指绕她的头发玩,“咱们也一样。”

林曦几乎睡了一整天,又到了个童话般的地方,无论怎么走,都是异城风味的好风景,哪里还停得下来。她又吃又逛,直到街上游人渐疏,身上大感凉意,再看绍韩左手拎着五六个盘子,右手拎着一大一小两个水罐子,就路灯下的身形来看,怎么也不搭调。她抿嘴笑,“罐子给我。”绍韩将大水罐夹到左腋下,只把那小的递给她,而后伸右手臂揽住她肩“回去?”林曦点头,又看他手腕上的表,吃惊:“这么晚了?”

两人拾阶而上,走到最后林曦气喘吁吁,甚至后悔怎么住了这么高的地方,然而站定了回眸,山海壮阔、小城安详,万事万物都在身边,都在足下。她轻轻吁口气,竟不知怎样分辨这一种怅然若失究竟从何处来。

绍韩亦望着一处怅然若失。

林曦走了两步未见他跟上,又回来顺着他的目光看,立时觉得自己选择住在最高处非常明智。

“走了。”她微微皱起眉。绍韩没动。林曦只得又说一遍,一边扯扯他的衣袖。绍韩回过神,这才转了脸,默默跟她进了房间。

“你先洗澡。”林曦把买来的东西接下,看放哪里好。这边还未理好,就听绍韩在浴室里出声:“我忘拿衣服了。”行李是林曦收拾的,因而立时找了浴袍出来,这浴室并没有门,林曦便别着脸,反手将浴袍递进去。绍韩接过就穿上,随即出来。林曦奇怪:“你洗好了?”看他头上脸上都是水,忙拿浴巾递给他。绍韩接了浴巾擦,一边低低说:“你去洗。”

林曦这时才后悔,怎么当初没注意这个浴室,这么尴尬,如今只得硬着头皮拿了衣服进去。一进去,她立刻关了灯,因外间亮,这儿反而暗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稍稍放了心,一边摸索着去放水。

从头到脚慢慢洗了一遍,林曦隐约觉得水有些冷了,只得起来。这会儿她已能将浴室里看得很清楚,遂扑水擦乳液,一边思量该怎样穿衣服出去。

新婚那晚绍韩醉了。

他一直没沾酒,都是伴郎们在代,直到秋荻和小瑄过来。她们都端着白酒,神情严肃,“绍韩,今后林曦就交给你了,如果你也当我们是朋友,就喝掉这杯。”说完她们先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她们带来的杯子很小,但绍韩却折进了两个大杯,另加满,一口一杯喝尽。他没有说话,只用手握住了林曦的手,眼睛看着她的脸。

秋荻小瑄的话一出口,林曦觉心头发暖,眼鼻发酸,再看绍韩如此,更觉泪珠欲坠,秋荻小瑄倒放了心,笑眯眯的走了。

最后宴席将散,绍韩回到主桌恭恭敬敬的给秦怡林蔚天倒了两小杯白酒,又对应着另倒了两大杯白酒,端起来正对着两人,“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养育林曦,今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说完,又一口一杯喝尽。秦怡林蔚天从来当他是没嘴的葫芦,不想今天竟得了这句话,一时又惊又喜,都回不过神,眼见他喝得很猛,忙拉他坐下,叫林曦捡菜给他压压。

林曦没见他喝过酒,不晓得他酒量如何,虽看他脸色如常,但细想他喝下的量,也有些担心,便压着他的手臂:“坐着别动,先填填。”说着从手袋里取了酥饼递给他,“家里宋婶备了宵夜,回去再吃。”

婚房设在绍振一处。他说了句“太晚了,都早点回去歇着吧!”轻描淡写的打发了一干等着闹洞房的好事之徒。绍钥早想了一堆好点子,一直都给绍振一知道,绍振一也一直微笑不语,结果到最后打他个拦头板,直恨得他捶胸顿足,一夜睡不着。

宋婶早将粥和点心搬到楼上,小火煨着。看人回来,笑呵呵的接过红包,关上门去了。

这会儿绍韩才显出不舒服,捂着胸腹想呕呕不出,额上鬓角浸出细汗。自邺琯去后,家里便留了一个特护,急救常见药品一应俱全。林曦想去拿只纳洛酮,绍韩不让,只拉着她说:“一会儿就好。”林曦想想,干脆拿了他的牙刷,在他舌根外着力一压。绍韩终于吐出来,一吐再吐,吐得脸白气喘。林曦拎毛巾给他擦净脸,舀粥喂他。绍韩只喝了一碗,十分困顿。林曦想扶他先洗澡,他执意让她先洗,等她洗好出来,他已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她明知弄不动他,还是尝试了两回,最后筋疲力尽,只得作罢,一人独享了大大的婚床。

绍韩平时挺斯文,即便他们确定婚事,他的亲密行为仍限于亲吻和拥抱。

亲吻基本上都是触碰式的,他曾尝试着将舌尖滑进她嘴里,第一次她让开了,第二次她想努力迎合一下,遂由着他,但身体一直僵僵的。之后他就不勉强她了。她知道他没有经验,甚是笨拙,但要她将苏哲教会她的用于他,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绍韩的拥抱也很规矩,从不乱探乱摸,林曦非常适应。

对于初夜这件事,她既不反感也不期待,只觉得有点怪怪的。她很难想象绍韩会怎么做,她是不是还得指导指导他。阴差阳错的,第一夜他醉了,第二夜她又睡了。本来很水到渠成的事被这么再一再二的打茬,愈发的有点怪异。

林曦觉得如果这样一直下去倒也挺好。她并不排斥他的亲近,有时反而很眷恋他的手臂和怀抱,但每当他试着更进一步的时候,某些似是非是的小动作会令她想起苏哲,尽管只是电石火花般的一闪,但她的心就静不下来了。她一直下意识的避免想起苏哲,一想起他她就很自责,但偏偏有时入魔一样,挥之不去,尤其是和绍韩在一起时。当她决定嫁给他,她觉得自己已经斩断前尘,然而她错了,她生命中遇见的那些人、发生的那些事,永远都在那里,任她怎样想遗忘也无法遗忘。渐渐的,她总有些莫名的情绪,尤其是绍韩体贴入微时,他越小心她越纠结难受。

林曦拿着胸衣,站了会儿,放下,直接套好睡裙,她又忡怔会儿,慢慢弯腰把已穿好的底裤也脱下来。而后,她开了灯,对着镜子端详端详。这睡裙是葱黄的底子,上面满布大朵的芍药花,偏质地是软麻的,那张扬的艳丽便成了妥贴的柔媚,她稍理了下衣领,关灯向外走。

绍韩贴墙立在外面,见她出来,便稍稍站正了些。林曦不想他候在这里,怔了怔,随即捂着胸口笑:“吓我一跳!”再看床边桌上居然点了两支红烛,是那夜放在他们房中的,没用上,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塞进了行李。她心里漫起一层柔软的暖意,又觉绍韩俯身过来:“我抱你。”

绍韩的睡袍是枣红的,他从不穿这种暖色的衣服,但她觉得好,所以做了来。她的手臂圈挂在他的脖子上,袖子滑到肘后,露出段玉色的小臂,衬着那种红,她自己都觉得端是好看。再向上略抬眼,就是绍韩的下巴和嘴唇,大概也是被这红色称的,也端是好看。

绍韩放她到床头,拿个枕头给她靠着,“我有唐寅的画册,你看吗?”林曦立时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惊喜交加,急着回:“看!”一边坐直了,看他从哪儿拿。绍韩不大适应她的反应,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只得从自己枕头下取出递给她。

林曦久闻这些东西的大名,从没来处看的,好奇得不得了,一接到手,立时快快的翻,一下子翻完了,觉得好象不过尔尔,遂问绍韩:“还有吗?”

“没了。”

林曦不自主的往他枕头那边看,绍韩忙拿起枕头抖抖。林曦便抿嘴笑,又重翻,这回看得仔细,倒看出些名堂来。

“难怪叫他唐三白,不过这样一画,这美人真是丑得很,还大饼脸。”

“画美人还是西画好,中国画里的美人总象个东西不象人。”

“这衣服线条倒是不错,明代男人的衣服挺好看的。”

再看配诗,半含半露,竟比画还来得好,她看得入神,不时发笑。

绍韩看她许久也不放下,而兴趣点似乎也不在正事上,有些发急,却不知怎样把书拿回才好,只得倚在枕头上看着她发呆。

半晌,林曦觉察了,有些赫然,忙把书一合,张嘴想说什么,但张开了也不知说什么好,遂又闭上。两人互相看着,都觉得有点傻。绍韩又把眼睛看到她脚上,说:“你脚跟手一样好看。”林曦本弓腿坐着,闻言便把脚一伸,递到他面前。绍韩探手握住,轻轻摸了摸,突然倾身低头亲她的脚趾。林曦只觉一阵麻痒从足尖、脚踝、小腿一溜儿蹿上来。她立时缩成一团,拿睡裙裹住小腿,又喘又笑:“我怕痒……”

绍韩没像以往那样闻言就退,他缓慢而坚决的拨正她的脸,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吻住了她的唇;随即他的右手托住她的颈项,逼得她只能仰起头,而左手握住了她下颌骨,捏得她不由自主的张开嘴;他的亲吻仍是没什么章法,毫无技巧可言,但她觉得了他的执着、力量和强横,这一种陌生令她有些发怔,脑中嗡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如坠迷谷。她不自觉的闭上眼,刚闭上,就觉舌尖一痛,她都分不清,是他咬到她了,还是自己咬到自己了,但这种疼痛令她想大叫,却只发得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她想推他,根本推不动。他的鼻子半压着她的鼻子,使她喘不上一口气。“我要被他憋死了!”这一念闪过,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遂放软了胳膊,将手沿着他的胸向上移,穿过他脖子,最后没进他的头发里。他的嘴唇仍在她唇上挤压辗转,但力道明显轻了。她微微动了动,轻轻含了下他的上唇。他立时顿住了,随即也回应着轻咬她的上唇,她由他片刻,赶紧侧了侧脸,抓紧他短短的头发,将他的头往旁边推。还没等她吸满一口气,就觉颈窝里一股麻痒蹿出来,无法形容的难耐,她不由得惊叫,刚出声,忙咬住唇强忍,随即低低央告:“我怕痒……”一边拼命缩脖子,又用手抵他的脸。绍韩终于不动,但也不起来。林曦也不敢动,两人僵持片刻。最终他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林曦辨不出他什么表情,也觉得不大好意思,遂小声嘀咕:“我天生就怕痒……”

绍韩一手支住身体,一手抚到她腰上,“你哪儿不怕痒?”林曦听他声音暗哑,又觉得他掌心火热,心里紊紊乱乱的,也顾不得回他,只缩住不动。绍韩上下摸摸,忽觉有些异样。这两天都是他给她换衣服,因而这睡裙下少了什么他很清楚。蓦的,他就觉心里安定了些,再想起方才她唇瓣温柔,那一种焦灼火燥立时消退大半。

林曦见他脸过来,知他又要亲她,遂只拿手捂着脖子,一动不动;却觉绍韩动作轻柔,每每一触即收,最后在她鼻尖上碰了一碰,接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林曦,你是第一次吗?”

林曦恍然觉得她听错了,好一会儿,才回问:“你说什么?”

“你是第一次吗?”他的话清清楚楚。

她定了定神,慢慢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做法不一样。”

她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出他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片刻,她放弃了,于是又轻轻的问:“你呢,你是第一次吗?”

绍韩好笑似的:“我是男的,又不要紧。”

“我要紧,是吗?”

听不见他的回答,因为另一个声音已经响起:“我这一生最圆满的事,就是你是我的妹妹。”他预料到她不会原谅他,她会离开他,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要她。他要她完完整整的嫁给别人,这是他能给她的爱情。她无数次的幻想,如果生日那天,她成为他的,那他还会走吗?他还会娶别人吗?他还会因为这份责任回来吗?人生从来没有如果。而今,这个她以为一直纯粹爱着她的男人,在这个红烛夜晚,开口问她是不是处女。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世间的人,世间的事,谁能勘得透?

“是啊。”绍韩动了个嘴形,他好象说错了什么,但他不知他说错了什么。他们不知怎么就分开了。她抱膝坐着,眼睛看着他,但他并不在她眼中。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淡漠而疏离的看着他,想着别人……

“现在才问,你不觉得晚吗?”她歪着头,神情有些奇怪。

绍韩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问的是什么,忙回:“不晚…我们还没有做…”

她点点头,又缩回去,身形比刚才还小。

也不知坐了多久,绍韩下了床。那红烛已燃了大半,烛泪滚滚,点点斑斑。

“林曦……”

她不动。

他觉得他有许多话想说,但他不知道怎么说,而一刹那过后,那些话又湮灭如云烟。他什么也不必说!再深沉的爱再浓烈的情,总也抵不过她的不喜欢,她的不愿意。

夜风很凉,绍韩却觉那一股寒意贯顶般的清澈舒服,他转脸凝望门缝里的那团身影,片刻后,带上了门。

林曦并未觉得过了多久,忽见窗户上泛了白,她遽然一惊,忙开门出来。门外寒风透骨,空无一人。她几步奔到路口,也无人影。她张口呼唤:“绍韩……”亦无人应声。

尹蓁菀一向睡眠浅,听着外面有动静,急忙披衣而出,就见林曦站在平台上,衣单人薄,神色空洞。她赶上去拉她进房,两眼确认了绍韩不在,再摸她手脚冰凉,脸上颜色如雪,心里立时一激灵,忙拿毯子往她身上三下两下一裹,转身过来这边狠推绍钥:“起来起来,五弟不见了!”

绍钥好半天才听懂她说了什么,只觉天旋地转,鞋都没穿,光脚直冲进来。

“他人呢?”

那林曦只垂头看地,一声也没有。他四下看看,都还齐整。再看绍韩衣物用品都在,心里更慌,遂又跨到林曦面前,“他去哪儿了?”

尹蓁菀紧跟着过来,听绍钥声音不是声音,脸色没有脸色,忙拦住他:“你去穿衣服,我来问。”等绍钥出去,她各处细看一番,估计绍韩穿着睡衣拖鞋出去的。再想他们回来时已近午夜,而后正常的话就该是洗澡睡觉。浴室里有换下的内衣,既然闹翻了,肯定也没睡,如此一算,至少四、五个小时过去了。绍韩再偏执无情,总是计挂她的,如今这样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真是恩断情绝的味道。又能是什么事呢?这两人婚都结了,日子不上不下的,能为什么事闹成这样?这林曦也怪,模样失魂落魄的,绍韩也不象是她赶走的。

“外面冷,我们站一会儿都受不了,五弟穿那么少,只怕已经生病了。你知道的,他做生意行,但人情世故一样不通,又是这么个地方,说话都听不懂。别说是他,就是我们落了单,心里也发慌。”尹蓁菀坐到床边,“林曦,五弟对别人再不好,对你都是好的,他有再大的错处,你也应该担待他。”

却见林曦笑了笑,很是凄清,但随即她一抬下巴,神情又甚是倨傲。

尹蓁菀奇怪,正要琢磨,就看绍钥打着手机进来,冲她喊一声“护照!”急又转身出去。她忙去翻他们的行李,忽听林曦在身后说:“给你。”原来她将护照钱物等放在床脚一个不起眼的小包里。

尹蓁菀三步并两步跑到隔壁,绍钥一把抓过护照,对着手机报了一遍号码,顿一顿,又说:“再加一句话……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叫这边的人也是。”

尹蓁菀想着林曦的神色变化,疑虑,看他放下手机,忙说:“好像是五弟自己出去的。”绍钥冷笑:“她就编吧!“说着急步走回隔壁,正见林曦拿个小包似在收拾东西,他便立在门口看着。林曦觉得身后有异,停下回望,就看绍钥笔直站着,脸上一平如镜,竟颇似绍韩的模样。她知他有话,遂一径等着。等到她以为他不会说了时,绍钥突然往她面前来。她下意识的挺直背,眼睛迎着他的目光。

绍钥没想到她会摆出这副大义凛然的表情。他盯她良久,突然放声一笑:“林曦,你行!”话毕转身要走,将转未转之际,又顿住,“林曦,你既然进了我们家的门,将来死了,也是埋我们家的地。有绍韩,你万事无忧,没有绍韩,你这日子一天也没法子过。”他缓了缓,口气又温和起来,“你好好想想,他会去哪儿?你早点带他回来,这事儿就过了。”

尹蓁菀隔着窗户,听了个真真切切,再看绍钥眉眼凌厉,哪里有往日的半点影子。她本想说“再等会儿,等天大亮好走”,一时也没敢出声。就听那边手机一响,她想着过去拿,没走两步,绍钥一阵风从身后越到前面去了。她听他“喂”了一声,后面转说英语,心知必是这里的消息。她听不懂,只得瞅着他的脸,判断是喜是忧,接着她看他突然闭上了眼睛,低低应了声什么,然后一直那个姿势抓着手机僵硬着不动。她轻轻上前,听着那边并无声音,遂伸手帮他把手机拿下来。

“我的电脑呢?”他声音还算镇定。她忙把电脑包提到桌子上。输密码时,他输错了,第三次才进入邮箱。

“蓁菀,你帮我看看。”他将电脑在桌子上一转方向,双手合十竖在眉心前。

尹蓁菀见是一张照片在缓冲,遂屏气等着。猝不及防的,一张死人的脸突然跳出来,惨白惨白,泡得发肿。她“啊”的惊叫,用手捂上嘴。再看对面绍钥,立时抱住头,额角重重顿在桌子上,震得电脑直跳。她立时反应过来,忙叫:“不是五弟不是五弟!我没想到是这个,吓到了。”

半晌,绍钥才坐直身子,挪了电脑细看。后面还有几张细节的特写,他遂一看过,合面:“蓁蓁,你把韩的电脑拿过来,我公布了另一个邮箱。”看她走到门口了,解释似的又说:“我不能看见她,我怕我控制不住要抽她!”

尹蓁菀再过来,门虚掩着,林曦已不见人影,她提了电脑包,带上门,站在门口发会儿呆,这才慢慢的回走。

“要是五弟回来了,这个又丢了……”她话没说下去。绍钥正输密码,手一抖,又错了。他皱起眉,厉声问:“你非要说话吗?”尹蓁菀知道他方寸已乱,但这种不耐的口气还是令她有些受伤。但看他的样子,又没法子生气,遂道:“我叫点东西来吃。”

好容易看着他吃完了,尹蓁菀想着这句话至关重要不得不问,便慢慢说出来:“会是苏哲的事吗?”绍钥回:“不会。”尹蓁菀看他如此笃定,倒奇怪,一时也没吭声。绍钥自己再想想,忽又摇摆起来。

还能有什么事呢?

就听尹蓁菀问:“上回你说苏哲小姨,是怎么回事?”绍钥本没心思提,但他心下不得劲,想说说话还能定定神,遂道:“苏哲一出事我们就知道了。我告诉你,我还雇了几拨人找过。当然了,我这是为韩积恩积德。虽然找不着,但我知道这人八成没了。我很担心他们家会把这事告诉林曦,结果我多虑了,他小姨瞒了个风雨不透,连苏哲爹妈上飞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妈先去,一下受不了,精神上出了问题。他爹不是又结婚了吗?他小姨有本事直接将他从家里带走,另将他第二个老婆孩子送去英国,然后将他爹妈的房子,公司全部处理掉。我一直看不透她要做什么,直到她来找韩,可笑韩开始还不告诉我,我拍她要摊什么牌,所以跟去了。结果她说苏哲最放心绍韩,希望他能好好照顾林曦,她会让林曦相信苏哲再婚生子,生活幸福。这女人做事真是一把好手!”顿一顿,他又道:“苏哲这小子倒是个情种,跟韩有一拼,可惜没投个好人家,小小年纪走错了路。”他抚了抚眉,很是倦顿,“我做的那点子事,韩也跟林曦说过了。林曦肯嫁他,自然想开了。”

尹蓁菀前后想想,也觉得能理顺,再想这些纷纷扰扰、牵牵绊绊,忽觉黯然神伤。

总有一些事一些人,你说不出对错,但是你看着想着,就是一种难受,就是一种悲悯。

她叹:“情情爱爱啊,要是真的能理得清分得明想得开,就不是情情爱爱了。”

绍钥听得发怔,就听尹蓁菀又问:“五弟酒量好吗?”

“还行。”

“他们点的两只蜡烛,是从家里带出来的……是我选的……”尹蓁菀忽想起林曦的模样,心里突然一动,“她和苏哲那么好,他们会不会……”

绍钥一愣,他还真是从没想过这个事,转念一想,又摇头,“就算那天他喝多了,还有迪拜那晚呢。”

尹蓁菀皱眉,“可是昨天才点的蜡烛。”

绍钥再想想,倒又不大在意,一扯嘴角,“别说她跟苏哲怎样怎样,就算她嫁了苏哲,有了孩子,韩还是非她不娶。你别尽听她的,她这是撇清自己,韩怎样待她,我不清楚?”

尹蓁菀不想跟他辩,心里存着疑乎。

绍钥来回思量,总不得头绪,再想着绍韩的种种可能,只觉一颗心四分五裂,一些在火上烤,一些在冰里冻,他不自觉的按住头,真想不醒人事才好。

林曦沿着昨天的路,上下里外全寻了一遍。她走得急,太阳又出来了,不觉鬓角流下一条汗。小街上已有不少性急的游客在闲逛,她透过那些重重幢幢的人影,眼睛茫然的在不同的路口徘徊。忽然,她听见一声汽笛,原来已经走到了渡口。她翻出那本书,对应着她做过标记的岛,买了一张船票。她知道他没有带钱,但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尹蓁菀揉揉酸涩的眼睛,时间已到晚上八点,她仍没听见隔壁有人回来。不到中午,使馆就派了两个翻译过来,当地警察局也来了两个人,他们征用了旅馆的房间,俨然一个寻人特别组。

“我叫宵夜给他们吃,你想吃什么,我带给你。”看绍钥无知无觉的样子,她不等他应声,轻手轻脚的出来。

她太需要从海上吹来的凉风了,于是沿着台阶一径向下,等她走到海边的那个小餐馆时,真觉恍如隔世。昨天他们还在这里吃喝玩乐,觉得人生美妙、世事多情,也不过一天,已然翻天覆地。她打了三个包,又特意买了些冷食。这个夜晚注定是无眠夜,补给总得跟得上才行。拾阶而上时,感觉就不那么好了,等她走到旅馆前,已有些吁吁带喘,她站直了想匀匀气,忽见那边路口立着一个人影很熟悉,她终于放了一半的心,因知道她在看什么,遂也不打扰,自己先回去。

“林曦回来了。”尹蓁菀放下食物,“在外面跑了一天了……”

绍钥自顾自吃东西,也不说话。尹蓁菀松口气,料想林曦是不会过来的,遂拎了一盒放到隔壁。

她去的两个岛的主要路口都贴了这样的启事。白底蓝字,最上是他的证件照,没一丝笑意,冷漠孤僻;中间是希腊和英语的文字,夹杂着美元符号、电话号码、邮箱地址。她看不懂,但她知道都写了什么;最后一行是中文——“林曦想你,回来!”

就算她想他,他会回来吗?其实她并不纠结这个问题。这一天,她也没纠结这个问题。她找他,无关威胁,无关恐惧,她只是要找到他,在他安危不定的时候,除了他本人,其他的都是浮云。她兜兜转转了一天,随处都是绝世风景,可她看见的只是白房子、蓝窗子、路、桥,还有人。无数的人,却没有她找的那一个。世界为何如此之大?又如此之空?

她一步步的回来,存着一个幻想,或许他在这里了。

他的悬赏太高了,以至于他得不停的刷新、查看、删除,才能让那些源源不断的新邮件进来。他很怀疑这儿的人是不是都集体近视了,只要是个东方面孔的男人都拍照传过来,根本不管扁的圆的,胖的瘦的,但他不能不看,而他还是更愿意看这个,因为都是活的。官方那个邮箱又来过五封。他一听见新邮件进来的声音,握鼠标的手就开始抖,总是她去打开,先看。

“蓁菀,歇一下。”绍钥推开电脑,不让她再看,“不急在这一会儿。”

“我先洗澡,你也歇一会儿。”尹蓁菀话音未落,就听官方有新邮件。两人都愣怔了,随即尹蓁菀伸手去点开。绍钥不自主的别开脸,深深吸了口气。

林曦囫囵着把桌上的食物全吃完,胡乱的擦了下脸,然后往隔壁来。站到门口,见绍钥尹蓁菀全盯着电脑,屏幕的光令他们的脸有点变形,颜色也奇怪,看起来很是可怖。就看绍钥动了一下,眼睛越过电脑看向她,仿佛是一个鬼,阴狠怨毒。她想都不想,立即扑到桌前。

是一具男尸,只穿着短裤,似乎刚从海里捞出,黑色短发*的乱七八糟。他没有脸,因为头撞碎了。身上只左手食指无名指上有两个戴戒指的痕迹,再没有其他的明显体征。

林曦抢过鼠标,挪到右肩处放大,“他这儿有个痣……”她指着屏,手和声音都有点抖,“这个没有。”尹蓁菀按住胸口,说了声“好”。话音未落,就看绍钥扬臂一掀,桌子、电脑、鼠标、杯子、没吃完的食物……天女散花一样,四处纷飞。林曦右手抓着鼠标,合身去抱那两台电脑。她力气有限,堪堪只抱住了一台,那一台掉到门边,屏幕立时黑掉,估计是用不了了。

绍钥没想到她会去救电脑,看着她不动,好一会儿涩声冷笑:“你想看是吧?好,我把密码给你,你回去慢慢看。”

尹蓁菀最初有点怪绍钥小题大做,绍韩这么大人了,心里不痛快出去散散就好了,犯得着这样大动干戈?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心里边开始七上八下。尤其到了第二天傍晚,对着越来越失控的绍钥,她觉得自己也要发疯了。林曦一直在那边看邮件,不睡觉也不吃东西。她两边来回跑,最后搬了那个摇椅坐在中间的廊上,筋疲力尽的看着瑰丽夕阳下的湛蓝海水、高远天空,以及时不时携手而过的甜蜜情侣。

那边电话又响,她微微动了一下头。翻译接了,说了几句,然后跟绍钥说:“绍先生,有人说他确定他看到了令弟,但那边偏僻没有电脑和网络,他无法上传照片。他是今天赶集时看到寻人启事的。”

绍钥竖起头,来了点精气神,“叫他说出地址,我去看,如果是,酬金翻倍。”

翻译回复过去,接着拿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又跟旁边的警察研究了一下,后跟绍钥说:“那儿路况不好,天晚了,最好明天再去。”绍钥哪里肯听,执意要走。翻译无法,只得又跟警察商量,这边警察便调越野车。忽听电话又响,翻译一接,立刻递给绍钥,“是令弟。”

“我明天回去。”绍韩声音平板,听不出情绪。

绍钥心神归位,居然还想笑:“你再不回来,你媳妇儿眼睛要看瞎了。”

“我不喜欢她了。”他没给他消化的时间,直接挂掉。

送走翻译和警察,尹蓁菀轻轻吁口气:“好了,这心总算归位了。”就听绍钥问:“那天你说什么来着。是韩自己走的?”尹蓁菀不想他问这个,只回:“我猜的。”绍钥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尹蓁菀忽觉疲倦泰山一样压过来,她是什么都不想问了,不想管了。他都那么笃定,随他去吧。她一摇一晃的荡进卧室,吞了一颗安定,往床上一倒,扯过羊毛毯连头带脚裹成一个蚕茧。

绍钥转到隔壁,隔窗见林曦正吃着什么,不时的还喝口水。

她知道绍韩明天回来,她知道绍韩给他电话,她还知道什么?回想着她之前帮着翻译警察们收拾东西,大方得体,送别时,也感激涕零。他忽觉真的搞不懂这一切。绍韩轻易不开口,但话一出口就无回旋,他想着那句“我不喜欢她了”,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林曦吃完,端了桌上的电脑出来,“你的。”绍钥看她眼红发松,很是怜惜,遂柔声道:“早点睡吧。”“你也是。”她不卑不亢的回转身,背挺的很直。

林曦以为她会想许多事,会睡不着,但她头一挨枕,心里只有一句话:“好了,他没事,他安全。”然后整个跌进黑甜乡里,直到第二天尹蓁菀过来约她吃早点。

绍钥很憋气的瞅着那两个女人相携而去。他这一夜又几乎没睡,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绍韩那个情圣怎么一下子翻脸无情成负心汉了。他试图推醒尹蓁菀,要跟她研究研究,这个原来落片树叶也能醒的女人居然睡得死过去一样。好容易憋到早上,她醒了,他刚开口,就看她斜着眼睛睨着他,不阴不阳的调调儿:“你们绍家男人个个英明神武,有的是本事,这种大智慧才能想明白的大事,我这个无知的小女人懂什么。再说,你那个天才弟弟马上回来了,你留着不正好请教他去。”

绍钥呕得要吐血,想自己也没得罪她,绍韩才有个信儿,他才放点心,她又来事儿。还说林曦可恶,这一个更可恶。

气归气,等看到她给他带了他夸过的吃食,那气便消了一消。女人嘛,小肚鸡肠的,不跟她一般见识。

尹蓁菀再不急再不急,还是半小时半小时的往外溜圈,反称得绍钥和林曦一个玩电脑一个看书的极是休闲。

绍韩是中午到的,戴着一个当地人常见的帽子,蓝衬衫,黑裤,脚上一双奇形怪状的鞋。一个喜气洋洋的中年男人跟在他旁边,还有一个颇年轻的姑娘迟迟疑疑的走在后面。警察们看尘埃落地,调转车头告辞而去。

进了屋,绍钥拿出备好的支票递给中年男人,“艾弗哈里斯托!”那男人看到上面的数字,先大惊后大喜,不住的回“艾弗哈里斯托!”

“我要一张空白的。”绍韩抬着头,不看任何人,就是跟绍钥说话,也只是脸向他侧一下。绍钥也不看他,扫一眼那个形迹可疑的女人,笑:“这边交给我,你跟林曦回房歇歇去。”

“我不喜欢她了,我要离婚。”

自知道绍韩给了绍钥电话而并未给她时,林曦就明白她与绍韩不能善了,但她却未曾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冷酷绝决的方式撕破脸,不给她留一点儿余地。她看着他,他再也没看她一眼。她突觉得这一生真是精彩绝伦,什么样的极品男人都碰上了,算得上迭宕起伏、陆离变幻,便是此时到生命尽头,也应无一丝遗憾。她轻一转身,沿着廊角悄然而去。

尹蓁菀见绍钥脸色难看到极点,忙伸手握住他的手,又冲绍韩笑:“五弟,家里的事之后说,这位小姐也是知情人?还是她找到你的?酬金咱们决不会少她的一份。”

“我住她那儿。”

给他台阶他一个也不走!绍钥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食指点着绍韩的脸,但被他眼光一挡,硬是说不出话。

尹蓁菀忙往中间一隔,半推半拽绍钥,一边附耳低语:“肯给钱就好,难不成带回去?”

绍韩填妥支票,回头看那姑娘已退到门外,他便走过去,伸直手臂递给她。

绍钥一悔为什么放翻译走了,二悔为什么怂恿他学希腊语。他看着他嘴巴开合,偏一句也听不懂。那姑娘接了支票,又点头又哈腰,也咕噜咕噜说了什么。绍韩点头,示意她走,等她快到路口了,他又扬声说了一句什么,就见那姑娘飞奔回来,眼泪汪汪的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绍韩大概没料到这个,又退又抽手,很为狼狈。

绍钥本来七窍生烟,看到这一幕,倒又绷不住的想笑。尹蓁菀亦是宛尔,低语:“你别多话,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哪怕他跪下磕头,你也别管。绍钥“嗯”一声,正想回话,见绍韩又走进来,往桌子前一站,冷面冷声的又来了一遍:“我不喜欢她了,我要离婚。”这一次绍钥有了底,慢条思理的呷了口凉掉的茶,微微笑着回:“这话你别跟我说,你回家跟你爹说去。”

“我不喜欢她了。”

“这是你的事,你跟她说去。”

绍韩站着不动,他本来就面无表情,如此连着碰钉子,更显得那脸晦暗阴郁,泼了墨般一黑透底。

绍钥瞅着,更觉好笑,拉着脸说:“别在我这儿杵着,回你房间去。”看他还是不动,再看尹蓁菀退进了卧室,遂压低声音警告:“趁着刚回来热乎劲儿没过快去赔罪,没准儿还挽的过来。你已经很难收场了,还闹?这两天她不吃不睡的,有什么别扭也抵了,这些混帐话别说了。”

“我不喜欢她了!我要离婚!”绍韩声音不变,但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绍钥皱了眉,眼睛盯着他不动,他的眼睛也看过来,两人胶着片刻,绍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步距离站定:“绍韩,这婚结了你就离不了!你不喜欢可以,养着!你可以一辈子不见她,也可以在外面养十个八个,但林曦是你绍韩的太太,这永远变不了!她的孩子可以姓绍,别人的不行!”

他稍稍侧了脸,认真端详他:“我不知道你发什么疯,你追她六年了,神不守舍、魂牵梦萦,好容易如了愿,现在你说不喜欢了?你不替她想想?结婚五、六天被丈夫甩了,你叫她怎么见人?就算养条狗,你还得怜悯怜悯呢?她是你喜欢了六年的女人,你说不要了就不要了?你拿把刀杀了她吧。这还干脆些!再说了,你爹多大了?你还这样不省事?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了,立刻得气死……”

绍韩垂了眼,无波无浪的回:“他气性大,我没办法。”

绍钥怒极,扬手一记耳光过去。尹蓁菀一直竖着耳朵听,听着声响不对赶忙跑出来。

绍韩不惊不怒,退到侧窗坐下,眼睛还是望着绍钥:“我要离婚。”

尹蓁菀看绍韩脸上一个印子也没有,知道绍钥也下不去狠手,但场面上不得不做,遂紧紧拉着他的胳膊,正待说话,忽见林曦从正窗前走过。她松口气,顺势带着他坐下。

林曦拿着首饰盒和一叠钱,一进来便往尹蓁菀面前走。

“我带出来的首饰都在这儿,总共三件。”

“现金有三万,我没卡,我拿两万,回去我跟他再结算。”

“我搬出去住。你们走时带上我,我不敢一个人坐飞机。”

绍钥头疼,微微一侧脸。

尹蓁菀立时笑:“林曦,这话说的见外了。五弟不懂事,我和你四哥还不懂事吗?我们一起出来自然一起回去,这个你放一百个心。这首饰是你的,我能拿吗?至于钱,你全拿着用,谁敢说你花多了钱。五弟连张卡也不给你办,怨不得你生气!”

林曦听她打太极,心里着急,再想绍韩翻脸无情,她孤立无援,要是这上面再出点茬子,到时真是百口莫辩、难以脱身,遂直接点明:“他要离婚,我同意。两万够我用了,我只拿这么多。这些手饰很贵,万一丢了我赔不起。现在我还给他,你们做个签证。”说着走过去把首饰盒放到绍韩旁边的茶几上。

绍钥怒气上涌。尹蓁菀用力踩着他的脚,又用指甲掐他的手臂,坚决不让他开口。就听林曦说:“你的还你,我的还我。”然后放了一个白金指环下来。

绍韩半晌也不动。林曦又催促数遍“我的还我”,他才去抹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却总也抹不下来。林曦等了会儿,还不见他拿下来,转身出门去了。

绍钥和尹蓁菀一齐看绍韩,见他呆若木鸡的捂着那个手指头。两人又想笑又不能笑,憋得极是辛苦。又见林曦端了个盆子进来,“你洗洗手。”绍韩便伸进去洗,洗了一手泡泡。

“我的还我!”

绍韩终于褪下那个戒指,递给林曦时,他抬起了脸,但林曦没看他,她接过那个戒指,抹去上面的泡沫,然后猛的一扬手,用力扔出窗外。

“林曦,你别搬了,我和绍钥明天去塞特岛。之前你也知道,我们想再要个女儿,本来昨天就该走的,这么已经耽搁了。今晚绍韩住这边来,我和你住一屋。离婚不是大事,但在我们家也不小。不过你们既然都决定了,我和绍钥肯定会帮你们,但这几天,你们也要多照顾下我们,好好的在这边玩,别叫我们挂心。一周以后我们回来,等回了国一切好办。”

林曦心里过一过,赶忙应了声“好”。这边尹蓁菀冲绍韩说:“你还不去收拾东西?”

两人刚出去,绍钥就拖尹蓁菀进卧室,“你还说帮他们离婚?你胆子真不小……”尹蓁菀把他的手一打:“我说帮是自抬身价,你那个五弟想干什么事,你们谁能拦得住?他告诉你他要离婚,他就是告诉你,他要你同意?一则你不会同意,再则你同意了也没用。你们谁能拦得住?我说句没规矩的话,就算大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你能挡得住他?你们家还有人能挡得住他?”

绍钥噎得回不上话。

“你们绍家没有人能管得了他!怪谁?怪你们自己,三十岁的人了,给你们宠得跟三岁小孩似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不管别人跟着担惊受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替别人着想。他高兴皆大欢喜,他不高兴,就是被谁得罪了,谁他就该死。不消他开口他动手,你们给他做得好好的。变成这样了,你还想拨过来?做你的梦吧!”

“一声不吭跑出去,回来就要闹离婚,还带个人,林曦是个好性子的,换个泼辣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着她嗤笑一声,“就该让林曦治治他。他不是舍不得那戒指吗?还不是让洗手就洗手,让还回去就还回去。”

绍钥回想绍韩那刻的模样,心疼盖过好笑,不觉深锁了眉。

“我提醒你,你今晚别跟他废话,他心疼那戒指只怕一夜都睡不着,你再啰哩啰嗦的,你那一巴掌八成他得还给你!”

尹蓁菀冷眼斜一下绍钥,缓缓口气;“我是不知道他们吵什么。不过你这个五弟有时是天才,有时脑筋却不好使,十个正常人,得气死九个。林曦对他没心这两天急成这样?再往前算算,她不喜欢他,她能嫁进你们家这火炕?天晓得你那个五弟别扭什么?以前什么样?低三下四的,拉个手就美半天,现在整个到手了,又挑三捡四的……”

绍钥气极反笑:“是是是,我们家是火炕,当初你怎么敢跳的!我有何德何能!”

尹蓁菀看着他,半天不出声,最后拉住他的手,缓缓叹口气:“绍钥,我们去我们的岛。我不想看你这么累!我心疼!”

绍钥一震,慢慢覆上那只手,“好,随他们去,我们走。”末了又把那手拉到嘴边亲了亲,“绍韩,也是你的五弟!”

林曦早将自己的衣物用品打了包,如今不过重新拿出来。她手脚利索的挂的挂,收的收,半刻就好了。再听浴室里一点儿动静没有,她不想跟他讲话,遂将他的衣物快快的丢进行李箱,拉好拉裢,推到门口。

又等了半刻,还是没动静,她只得拿起自己的洗浴用品走进去。

绍韩站在镜子前发怔,居然一样也没理。她侧着身子绕过他,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将他的毛巾、浴巾、牙膏、牙刷、剃须刀之类的一骨脑儿拾进袋子。“走了!衣物在外面!”她将袋子挂到行李杆上,自己反身回卧室。

“林曦……”他在她身后轻声唤她。

她停了脚,稍稍一侧身,眼睛望着墙,等他说话。

“我想你过得开心!”他的声音很柔软,跟之前判若两人。

很奇怪的,这时这处的这个人好像不是那时那处的那个人。她回眼望了一下,他又重复一遍:“我想你过得开心……”

她觉得她并没有怎样生气他怎样怨恨他,但在此刻,她还是呛出了一句话:“不用你想我开不开心!我的事你别管!”

大概她的声音有些大,绍韩的脸色变了变,看不出是哀伤还是绝望还是其他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她忽觉来气,便冷哼一声:“你少假惺惺的做戏!看着叫我恶心!”说着上前将行李箱推到门外,又一指绍韩:“出去!”

晚餐地点是尹蓁菀提议的。林曦不愿拂她意,所以再没胃口,也跟着出来。绍韩又是谁也不看谁也不理的模样,闷头吃他的东西。回来时,绍钥尹蓁菀手拉手走在前面,嘀嘀咕咕说他们的话。绍韩跟在后面慢慢的走。林曦不想看见他,遂放慢步子,渐渐拉在了最后。

各路口的墙上已经一片干净,丝毫看不出昨天此时那里贴着什么东西。就如同他一样,回去后,他依然还是世家公子,依然还是众星捧月,而她却不一样了……

林曦对着那雪白的墙壁,有点自嘲,有点感伤,最后仍是微微的笑了笑——不怕!从前那么难,她都过来了。如今不过再来一次而已,她有妈妈、爸爸,有秋萩、小瑄,还有方毅……她林曦就算千夫所指,也绝不委屈自己。

拐过一个弯,却见绍韩站在路边回头看。看见她了,他又转身向上走,一连两个弯都是如此。她便加快了步子,赶着超过他。

林曦洗了澡,尹蓁菀递一个小瓶子过来,“吃一片,好好睡一觉。”林曦原还担心她要跟她秉烛夜谈,不想她没一点儿烦她的意思,遂十分感激,立时接过吞了一片。

绍钥一觉睡到天亮,洗漱完了,看绍韩睁着眼睛,仍躺着不动。他便一边整理衣扣一边打量他。昨夜他想着要好好询问一番的,但尹蓁菀硬逼着他吃了片安眠药。前两天他累很了,再无精神支撑,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是生气,但看着绍韩这副茫然呆怔的模样,更心疼,遂坐下来,“跟哥说说怎么了,哥给你想办法。”绍韩惊了一下似的,忽的坐起来,一声不出,直接住浴室走。绍钥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遂又晃过去。见他满嘴泡沫的望着镜子,感觉到他来了,忙又拉动牙刷。

“我不喜欢她了!”他口齿不清。

绍钥笑一笑:“我说个故事给你听。有个人叫王大,路上捡了200两银子,他往土里一埋,插个牌子,‘此地无银二百两’。后来来了个王二,他把银子偷走,也插个牌子,‘隔壁王二不曾偷’。”

“哥,别管我!”绍韩吐尽水,用手一抹脸,转身站定,跟绍钥面对面,“哥你别管我!我心甘情愿!我不要你管!我求你别管我的事!”

他已经不是十余岁的少年,眉峰刚毅,轮廓硬朗。他望着他的眼神不再是恳求企盼——他的关切是他的痛苦,他的苛护是他的逃离。

苦意从他心里漫上来,漫得他舌头一片涩麻,“好!”他含糊着应声,“我不管……”

直到上了船,绍钥还是提不起精神。船破浪而行,将蓝绿色的整块翡翠劈开笔直的线,晶莹剔透的玉珠四潋。绍钥立在船头,不躲不避。

尹蓁菀坐在舱里看他背影,最后叹口气,出来拉他坐下。

“昨天我忘了关窗,你知道的,我又喜欢卷被子,所以林曦穿着睡衣睡了一宿,怎么睡这么死呢,因为我也给她吃了一片安眠药。早上我起来摸摸,果然发烧了。我们要走,也没办法管她,只能拜托咱们的五弟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人一有事做,就没时间装死摆酷。再说美人如玉,又病了,小手小脚什么的随他摸。新婚小夫妻,有什么别扭呢?无非是他喜欢这个姿势她不喜欢,一个弄疼了一个还不够。咱们这个五弟,白天里千依百顺,跟个兔子似的,到了晚上么,只怕林曦要千依百顺他。”说着,她剔了剔指甲,往绍钥眼前一晃,“怎么样,这个颜色好不好?”

绍钥微微张着嘴,不认识似的看着她。

尹蓁菀微笑,继续说:“对了,我知道她把钱藏哪儿。我叫老板娘拿走,算给她的小费。你奇怪是吧,我们怎么说上话呢?告诉你,女人们说话用不着什么英语中文,几个手势眼神就行了。她知道这是搓合小夫妻,是做好事,热心得不得了。哪天五弟搬过去了,她给我电话。你想想,她又没钱又生病又不认不得人,除了咱们的五弟,还听不懂别人的话。咱们再关掉手机,待上一个月回来,这小夫妻还和不了好?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

绍钥要笑,正想夸,就听她又慢悠悠的说:“别夸我!我好歹嫁你这些年了,这点小伎俩再不学会点,也实在是没脸面跟着你混。”她斜着眼风,看他笑得开心,遂不紧不慢的又剔指甲,“五弟都敢当着林曦把人带回来,你眉头也不皱,还要赶着帮他收摊子。这事儿做得真熟呀!嗯?”

绍钥苦笑,心想这就来了!遂先替绍韩遮掩,“韩天仙都见过,也不当回事。那女人充其量一个中等姿色,他就是一时气糊涂了,做件蠢事。”跟着又给自己打哈哈:“我这种扔在路上都没人要的,哪有这艳福啊!要不是你可怜我,我现在还光棍着呢!”

“你别妄自菲薄!我一无美貌二无慧根,配你是委屈你了。”

绍钥听到“慧根”两字,心里倒掂量一下,顿了顿才回:“不委屈!我娶你时心里很明白,现在还是挺明白,将来么,也会是明白的。”

尹蓁菀听他不接茬,但这回话也实在,遂一笑丢开。

这边绍钥拿过她的手,笑又不笑的:“我瞧瞧,这是什么色?”说着另一只手也过来,跟她手指缠绕。尹蓁菀开始随他,后来发觉有异,急着要挣开,偏被他锁住了动不了。

绍钥拿小指尖搔她的掌心,笑看她弊得脸发红,“你怎么知道韩晚上不是兔子?”

尹蓁菀扭了好几扭,终于脱出手,冷哼:“你们家男人不都这德行!”

绍钥大笑,又去捞她的手,一边附耳低语:“咱们家,你夫君我绝对算得上又温柔又体贴!你压对了宝!”

林曦茫茫的睁开眼,脑中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看着一张脸对着自己。她直看着,看着那张脸上的眼睛渐渐漫出眼泪,她这才认出是绍韩。她心头一阵惘然,随即又讨厌,这人她一辈子也不想再看见。她想喝一声“滚”,但对着那双泪眼,终没开得了口,遂赶紧一闭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看着她醒了,绍韩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他小心的吸了一口气,忽意识到还抓着她的手,也不知是谁的汗,弄得这两只手都粘达达的。他忙放开,从包里翻出毛巾。却见她又合上眼,似乎又睡了。他将毛巾在自己掌上托着,把她的手放上来,仔细擦干汗,又放回去。林曦再没睁眼,他看不出她是醒着还是睡了,也不敢说话,只守着,按医生的嘱咐,每隔十分钟拿棉签沾水给她滋润嘴唇。

两小袋水挂好,护士又测一□温,38.2c,她跟绍韩示意可以回去了。绍韩犹疑不决,最终又去找医生。他的希腊语日常交流没问题,但一到医疗术语就鸡同鸭讲了。他尝试着换英语,那医生又不通,最后两人只好画画。等他拿着一叠子纸出来,正见林曦被护士扶着从洗手间过来,脚上一双极大的拖鞋。

他忙跑过去,“好些没?”

林曦别着脸不看他,“我鞋呢?”

绍韩打个愣,随即去翻包。毯子、杯子、梳子、牙膏……林曦忽瞥见还有她的内衣,忙伸手又塞回去。她身上仍穿着睡衣,外面套着一件他的衬衫,不伦不类的。她不大记得之前的事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口渴如烧,在床上好象翻来翻去很久。不消说,是他带她过来的。她一般不生病,偶尔来一下就气势汹汹。再看绍韩已经翻到底了,也没找出双袜子。她叹口气:“你去买一双吧。”

绍韩忙伸手进包上最外的那个口袋里摸,摸了半天,什么也摸不出来。

林曦一看他神情,知道有异,遂闭上眼睛问:“离旅馆远吗?”

“还好。”

“那你回去拿鞋子,我等着。”

绍韩不回话,将零碎东西又收进包里,单留了毯子在床上铺好,然后背好包,抱起她往毯子上一放,仔细裹好,再轻轻抱起,大步向外。

林曦一则没精神,二则没办法,三则不想说话,只沉默着靠在他胸前。

外面已近黄昏,斜阳西坠、万物镀金,那一种光华直灼人眼。林曦就觉眼睛一痛,片刻,就眼泪汪汪。她的手也被裹在毯子里,她不想惊动绍韩,遂任眼泪滚下来。谁知这一滚就收不住,接二连三,缤纷而落。

绍韩冷不丁看见,立时呆着站住,随即他又转身回走。林曦忽觉方向变了,急问:“去哪儿?”

“找医生……”

“去干什么?”林曦挣出手来,擦了两下眼睛,“我好了!”见绍韩不动,又呕气:“我看着你讨厌!”

绍韩不出声,半响低低回:“我知道。”

林曦又气又恼又说不出话,再看往来游人行人什么的都往这边看,她又羞又窘,低叫:“你站这儿干什么?到边上去!”

天际的夕阳已经整个沉下去了。林曦拢了拢毯子,觉得石头开始发冷,再看绍韩旁边站着,呆看着远方。

她只得又看回大海,视线由远及近,最后落在眼下的断崖绝壁上。没来由的,她突然凛了凛——要是他嫌离婚麻烦,只须这么轻轻一推,任是她父母,也绝不会猜到她是怎么出的意外。悄悄的,她又把眼睛绕到他身上。

他依旧站得笔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刚才那份惊悚之念却风吹云散。她笃定的知道,如果她不开口,没准儿他能在这儿站一夜。

“走吧!”她微微一抬手,仍是让他抱的意思。绍韩看着那只手,好半天才握住。他没有弯腰抱她,而是蹲□子,眼睛凝望她的眼睛,“林曦,我会活着,他们没人能欺负你。你别怕!”

林曦听他冷不丁冒这一句话,莫名其妙,但看他眼神绝决而温柔,不觉一时倒怔了怔。绍韩辨得清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看出她不像刚才那样冷冰冰的,又难受又欢喜,遂继续说:“他们都知道我不喜欢你了。你找个喜欢的人,很喜欢的人,你会过得开开心心。”

林曦几乎要气死,明明是他嫌她来着,如今成了她嫌他了。但看着他的脸,又发不出火,只听他下面怎么说。谁知他什么也不说了,给她裹好毯子,抱起她往前走。

林曦脑中翻腾着他的话,不大理得清,于是又把从前的话翻出来想,直想得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抽疼。她不自觉的往他胸口靠了靠,又抽出手来按着头,低低的哼了两声。绍韩知道她不舒服,心下痛楚,又不知怎么做好,只能用力抱紧她,将额头抵到她的额头上。

林曦闭着眼不想动,忽觉眼皮上湿漉漉的,紧接着面颊也湿了。那些泪来得太急,有的直接滚到她的脖子里,跟她的皮肤一样烫。她仿佛知道他为什么,于是拿毯子擦他的脸:“发烧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了。”

他抬起头,哽咽着说:“我没早点带你去医院……”

他们一直沿着海走,这是一个拐角。他们住的那个村落就在前方,依山而建,灯火辉煌。林曦看着那一片流光溢彩,好似红尘万丈挂在眼前,那么近,那样的触手可及,但终不如身畔的这个人实在,这样的骨肉相连,“我没事,歇两天就好了!”

她略略向外移了移,正好能看清他整个面容,“绍韩,如果我不是处女,你会嫌我吗?”

绍韩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疑惑着回:“妈妈也问过这个……”他说的妈妈自然是秦怡。看他似乎还要继续,她忙伸直手掌虚按在他唇上:“别说了,我知道了!”

她忽觉自己并没有真正懂过他,幸好,她开始懂了,在她还来得及的时候。她终于长大了,终于明白了,其实所谓的尊严并不值什么,因为它的立足点往往凌驾于一切之上,所以,一开始便错了。

她伸出手,把他脸上的泪痕抹净:“有你在,我会过得开心。”

又走了一段,林曦听绍韩有些喘气,便道:“歇会儿吧。”说着把手盖在他手上。

绍韩觉得她突然亲密许多,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但声音动作大异于从前。他看前面酒吧有空的露天椅子,忙过去,挣扎了好一下,还是把她放在椅子上,自己靠旁坐下。林曦很自然的倚住他的手臂。绍韩呆了片刻,慢慢伸展胳膊揽住她的肩头,林曦便又倚着他的前胸。绍韩稀里糊涂的,也不愿想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只想时间此刻停了才好。

忽觉她拨他的脸向右,“那边。”他顺着去看,正见下一层的阳台上,一对情侣吻得难解难分。片刻,她又拨他的脸向左,“这边。”也是一对情侣,头碰头的说话。

“他们谁更好?”

绍韩回不上话,只觉她手指又软又热,跟平时凉凉的不大一样。他既想着这手指多拨他几次脸才好,又想着把这手指咬进嘴里,咬得她像那夜叫起来才好。这个念头一闪,他骇了一跳,赶紧的偏开脸。

“每个人都不一样。四哥四嫂不要好吗?你看他们那样了吗?他们还不是这样的时候多。我不大会这个,你不也是嘛!咱们谁也别怪谁!”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不出来,之前的百转千回已令她大为伤神,于是有点发蔫,“我冷,我要回去。”

她的声音很不客气,却又有点娇娇柔柔的。绍韩有些迷糊,以至抱她起来时,毯子掉了大半。他忙伸手去拉,急急的想裹住她的脚。她的脚也很热,一触之下,他舍不得放,鬼使神差的还整个握住了。等他意识到做了什么时,又惭又怕。林曦似乎没觉得,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快点走!”

这一路走得尤其艰难,一则他真有点累了,这一百多大阶一路向上。林曦再苗条,也近百斤,偏背后还有个十来斤的包;二则她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热热的弄得他很不舒服。这姿势令他想起那夜,她也是这么挂在他身上。虽然那夜他是又失意又痛苦,可偶尔想起,也有绮丽温存的地方,尤其她缩成一团央求他说她怕痒时,真是,真是何处不可怜……他不自觉的低头看她,见她也看着自己。他突觉被她撞破了心思,急着将眼睛划到别处。

林曦一直希望自己丰满一点,如今听绍韩一路走一路喘,想想还是瘦的好。再看他一脸通红,额上鬓角均见了汗,便探手用袖子给他擦。被她又滑又热的胳膊一碰,绍韩更觉一身的汗都涌了出来,听她还问:“你要不要歇歇?”他连连摇头,一边想走得更快些,但走快了一会儿就到了,还是走慢些好。

林曦虽看他累得很,但也没想自己下来走。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她的心很安宁。他的衬衫渐渐湿了,她仍将脸靠在上面。所谓相濡以沫所谓岁月静好,不就是如此?你病了,不能走,有一个人愿意抱着你,再远再累,他不放手。

他们刚到门口,就见胖胖的老板娘跑过来,指手划脚的跟绍韩说话,非常焦急的样子。绍韩没什么反应,只平淡的点点头,又听那老板娘说了句什么,他倒微微笑了。

一时进了屋,林曦问。绍韩放她到床上,自己住地上一坐,喘了好几口才回:“她给你煮了粥。”林曦瞅瞅他,笑:“我有那么重吗?”绍韩看得心一跳,借着喘气,也不回话。林曦又问:“她前面说什么?”

“她说有贼……我出门时没锁门。她担心我丢了东西。”

林曦大惊,赶忙爬下床,里里外外的找,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她的小包,立时哀叫:“我的钱被偷了!”

绍韩看她之前病歪歪的,如今这么有精神,很诧异,直着眼睛瞧她。

丢了这么一大笔钱,林曦简直想撞墙,想着绍韩也是急着带她看病,不好怪他,遂问:“你那儿还有多少?”

绍韩回:“没了。”看她不信的样子,又解释:“我把钱和卡都带了,你病得厉害,我怕钱不够。”又摇头,“这儿贼真多!”

“我发个烧能死啊!你把那么多钱都带着!还带卡!”林曦恨得跺脚,“带着就带着,还不好好放!放最外面!不是贼也给你招得变成贼了!”

绍韩一看她这模样就想笑,又想抱住她安抚安抚。林曦冷眼瞅他一点儿不急,还带着笑,心里呕死,遂抬脚踢他。第一下绍韩没躲,第二下他抄住了她的脚,猛的一带,她站立不稳,一头跌他怀里。绍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总控制不住似的,他赶忙起来将她扶稳了,看着她的眼睛,脸上悻悻的。

林曦猛想到一件事,也顾不上气这个了,急着推他,“你快看看首饰在不在?”

林曦挨个摸摸,长出口气,“幸好这些没丢。”一边盖上盖子,四下打量看藏哪儿好。绍韩握紧左手,心下愀然。

哪儿都不安全!林曦只得先将盒子压在枕头下面,再回身,见绍韩不在屋里,四下看看,见他在阳台上。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过意,忽想也没看见他给她的戒指在里面,不定也给他扔了,于是心里又平复了。这边老板娘和老板端了两个盘子过来,她真是饿了,喊一声“过来吃饭”,一面迎上去。

林曦将盘子理了理,“你还回去。”又托着腮发愁明天怎么办。总不能再把绍钥喊回来吧?还是让家里再汇钱?还是打工去?还是卖艺去?

“老板娘说我们可以先把绍钥他们的房子退掉……”绍韩很小心的观察她的表情。

这倒是,他们一周不回来,这笔钱省着花,吃饭是没问题了。“今天还能退吗?”说着,林曦又叹气:“这么晚了,她也租不出去了。从明天开始吧。”

“她说可以。”绍韩顿一下,更小心的说:“她说夜里12点都有客人的。”

“那你快去。赶紧退了。”

绍韩回来,林曦又催他去将隔壁东西搬过来。他根本也没将衣物等放出,于是只收拾了下洗涮用品,片刻又进来了。

这边林曦整理她的东西。他大概以为她会住院,把她用的一骨脑儿全背了出去,害她重新理,又出身汗;忽又发现一叠子画和药放在一起,她一张张看,也能看懂七七八八;再回身,见绍韩在厅里,垂头坐着,衣箱放在身旁。

她默默看着他,不想说话。他们之间最需要的不是语言,而是行动。

“你先洗澡。”

绍韩看她一眼,起身想找自己的睡袍。

“你去,一会儿我拿给你。”

林曦拿出那件枣红的睡袍,理理顺,走到浴室门口。绍韩刚刷完牙,见她过来,伸手接过挂好,一边去解袖口扣子。

林曦倚着墙看着。

绍韩开始没在意,等解完胸口的扣子,忽发觉她还没走,他诧异的停住,问:“怎么了?”

“看看。”林曦先看他的脸,再看他的喉结,最后看他的胸口,然后又倒着看回去。她眼神很自然,就是随便看看的样子。

绍韩却僵了许久,手指停在胸腹间的那颗扣子上解不下去。

林曦一直来回瞅他,最后忍不住抿嘴一笑,她刚想说“那我走了”,却见绍韩一转身,正面朝着她,慢慢将剩下的扣子全解开,又将衬衫下摆从皮带里拉出,后伸手臂,脱下袖子。

他的左上臂缠了两道细细的绳子,一个小小的指环绑在上面。他解开上面的结,将那个指环取下来,轻轻放在洗漱台上。绳子系得紧,他的皮肤上有一个明显的圆印。

林曦看着那个指环,竟一点儿也不觉惊奇,也不觉感叹,好象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再生气、再伤心、再绝望,他都放不下她,他都舍不得她。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她,她迎着他的眼睛,伸出她的右手。他仲怔的看着她的手,又慢慢看回她的脸。

“你说过你喜欢爱上我,你会等我。”

“你怕什么?怕我不喜欢?怕我不愿意?怕我永远都爱不上你?怕我过得不开心?”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都不怕,他为什么怕呢?

绍韩托住她的手,将那个指环轻轻套上。

林曦张开手指,一下按在他的胸口上,又上下左右摸摸,最后一笑:“我很满意!鉴定完毕。”

绍韩等她走了,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一时笑意从心底蹿出来,以至外面的林曦都感觉得到。他忽又想到她掌心火热,忙探头出来:“你吃那个蓝色的药,吃一颗。”

浴室的灯一直开着,绍韩不知不觉的就把眼睛转过去。等看到那个白玉一样的背,他又逼着自己再转过来。如此反复几次,他都恨不得过去替她把灯关了,免得受这样的煎熬。正坐立难安,听她喊:“把睡裙拿给我,在床上。”他才看见手边居然有件睡裙,正红色,袖口领口绣着金色的蔓草。那衣服质地太滑,他刚拿起就要从指缝中往下掉。他忙用力握着,慢慢靠着墙挪过去,“给你……”背贴着墙,他尽可能的伸长手臂。

“我够不着。”她从浴池里站起来,半湿的长发散在背上,发梢的水全往后腰上最凹的那处聚,聚得多了,汇成大颗大颗的水珠,再慢慢的一溜儿滚下来。他的眼睛顺着那颗水珠一滑到底,再不敢看回去。

“先给我浴巾。”

浴巾在洗漱台上,他只能一脚迈进去。

她侧了身来接,明明是晕黄的灯光,他却觉得刺得睁不开眼。

她整个粉莹莹的,所见之处都是圆润的弧线,细巧精致、浑然天成。他不能想象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身体,而这样美丽的身体怎么又会出现在他面前?他移不开眼又看得胆战心惊。他的目光太热了,会不会把那冰雪一样的肌肤看得化解一点?消融一块?

林曦接过浴巾,马虎的擦了两下。开始她没大好意思看他,后来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便大着胆子溜他一眼,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反正他一直瞅着她。她虽然希望自己的胸再大一点最好,但总体而言,她对自己还是满意的,称得上玲珑有致、丝般润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