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心中疑窦丛生之时,贡院里最后一批考生出来了,而方征明便落在最后。
此时的方征明看起来比他任何以往都要疲劳,拖着沉重的步伐,遥遥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堂哥,他的疲惫的精神终于为之一宽。
“父亲,哥,光启兄,之藻兄。”方征明一一见礼问候。
“怎么现在才出来,是不是考题有点难?”看见儿子终于出来,方博谦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赶紧问道。
方征明对着父亲微微一笑,说道:“考题还好,中间被一些事给耽搁,让父亲担心了。”
......
江南贡院内帘。
与暂时可以松一口气的考生相反,外内帘里的众考官们将要正式开始他们繁重的批阅工作了。
交卷官收过试卷后,会把手里的试卷交给弥封官,弥封官会在的弥封所内,将考生的个人信息弥封起来,并加以编号。
弥封并编号后的试卷将送至誊录所,誊录官立刻督导手下的书办开始工作,誊录将采用红笔,即为朱卷。
同时誊录工作特别规定,誊录者‘务依举人原卷字数、语句、誊录相同’。
誊录完毕后,誊录者需要在朱卷上俯书写明:某人誊录无差,毋致脱漏添换。
誊录过程中若发现文字有犯忌讳,或者触犯“御名,庙讳”,这些试卷将送到外卷的监试、提调官处,一旦确实,该卷在不在流入内帘,直接作废。
幸运通过誊录所的朱卷将进入对读所,对读官监督他手下的书办,对考生的原墨卷与誊录的新朱卷进行对读。
一人持朱卷,一人持墨卷,一字一句用心对同,对读完毕,在朱卷后继续附书:某人对读无差,毋致脱漏。
弥封、誊录、对读工作完成后,所有的试卷将交给收掌试卷官,收掌试卷官在收到试卷后,其中朱卷必须立刻送至内帘,而原墨卷需要封存。
为了杜绝串通的可能,内帘和外帘是严格分开的,中间的钥匙由监试官掌握。
监试官在一大堆锦衣卫的监视下,监试官马伯才亲自送着所有朱卷进入内帘。
主考官焦竑看着眼前一捆捆编号的朱卷,揉了揉眉头,向手下的十几位同考官说道:
“诸位,掣签吧”
同考官们上前抽签,抽到几号,便抱走几号。
考虑到阅卷实际与质量,一般规定,每房同考官分阅三百卷,计数分房,计房取官。故因不同省份考生数量不同,各省的同考官的数量自然也是不同。
像直隶、山东、江西这样的考试大省,同考官数量都超过了十位,应天乡试甚至达到了十八位。
这十八位同考官每人抱着三百多份朱卷,回到各自卷房,他们必须尽快完成这部分工作,因为一下批试卷很快就到。
完成速度不但要快还要好,考官们不能简单的扫扫头尾,看看重点就完事,还得为所阅试卷的每道答题写出简要的评语,为每位考生做出录取、备录或淘汰的结论,以供主考官参考。考官的批语,最少者两个字,最多者上百字。
这些评语不仅仅是字数的问题,因为评语中的每个字都将决定一名考生的命运,所以考官必须对每份答案琢磨、比较和权衡,最终下达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
所以,改卷便成了一个非常折磨人的工作,考官们日夕勤事,工作到三更天才能休息,五更鼓便又得起床,一天只睡两个时辰。这还是正常情况,一旦发生意外,或者改卷进度不足,便得秉烛达旦,十日有五,始克稍休。
这也是科举率重首场,首场既收,其余二三场敷衍了事的一个重要原因,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又要快又要好的规定只能带来偷工减料。
当然考官们率重首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也和考试内容本身有关。
就首场而言,因只考经与书义,不仅本身内容固定,且有指定的注疏依据,因此在三场考试中,其客观性是最强,也让考官们更容易做出判断,对外说服力最强。
不但考官喜欢,考生也很中意。
这便是明代为什么重视八股文的原因,因为八股文最公正,最客观,即大大提高了考官的阅卷速度,也便于客官评判答卷者的优劣与否。
八股文不但组织考试的官方需要他,参加考试的考生更需要他,只拿八股文就说老朱想借此禁锢读书人的思想是有失偏颇的。
只要是这种统一的大型考试,追求答案的统一、客观、甚至唯一,是所有参与方共同要求。
这便注定了科举存在的问题,不是科举考的内容,也不是科举的内容的制定者,而是科举本身。
无论科举创造了,或意图创造一个怎么公平的环境,无论考核的内容是什么,只有他考核的标准是唯一的,固定的,那么考生的思想最终只能是固化。
单一的标准答案,和真正的开放、多元的科学精神是背道而驰的。
这场考试的所有参与者,都能清楚地看见这么问题,但他们中的绝绝大多数都不愿意改变。
他们就像落入囚徒困境中的囚徒,每个人做出的决定都是相对他人的最优解,但是这个所有人的最优解,合起来却是对这个国家有害的。
所有人都坐在大明的这艘破船上,眼睁睁陪着他一起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