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日,为国丈杭昱,也就是朱见济外公的六十大寿,朱祁钰托言政务繁忙,着令司礼监太监兴安持贺表携彩币等物贺寿。兴安眼下正被弹劾,有此外任不知道是不是朱祁钰想要让兴安避避风头。
往年,此等寿辰及丧葬事朱见济一般是不去的,一方面是朱见济年幼,待人接物方面容易出现差错,一方面是杭皇后还在世,她会帮忙安排言说。
但是如今杭皇后离世,朱见济和自家外公这帮人缺少了至关重要的这根联系,朱见济被迫走上前台,即便是再不会说话,少不得也要亲自去一趟。
不过嘛,此番朱见济出宫赴宴,是名义上的借口,朱见济真实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借钱。之前提到,京城附近有两万顷皇庄,而这其中有三千顷,即三十万亩是归属于朱见济的这个太子的。
这些土地俱招募佃农耕种,都是长租契约,一些佃农租种土地有好几代了,只要能够按时交粮就不许将土地另给他人耕种。皇室讲究一个吃相,五五抽成,与其他地主家不同。丰年有二十多万石粮食归入东宫,灾年就不好说了,似景泰四年,仅有不到十万石粮食。
京城物价,一两银子正常时节可买三四石粮食,灾年粮贵则只能够买两石粮食。取中间值一两银子购买三石,则东宫管下皇庄一年银两入账是七万两银子以上,不到十万两。
现如今,朝廷财政亏空,朱见济这个太子也不可能不受到波及。朱祁钰缺钱了,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太子还有点闲钱,美其名曰共克时艰,然后就抽调走了,没办法,太子管下皇庄的镇守太监都是朱祁钰派遣去的,这钱朱祁钰截流之后若是他不说,朱见济都不会知道。
这一抽调,直接抽去了东宫半年的收入,如果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资金,朱见济连东宫侍卫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更不要说四时节庆日的额外赐礼。
明日的中元节朱见济是不打算给赏赐了,过了这个月,马上就是中秋,再之后是重阳冬至,依惯例俱要有赏赐。要不然东宫侍卫一个月俸禄只六斗米,自己都养不活,又如何能够保证他们尽心守卫呢?朱见济只觉一阵头疼,今生今世,这还是他第一次为钱财而感到头疼,也不知道外公这批人愿意借钱否,自己又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易的。
借钱的事情暂且不去管他,车马徐行,因为是往一处去,朱见济和太监兴安共坐一车。
“肃孝杭皇后生性淳和,静谧不争,这般好的人竟然就这样去了,慈颜不见,圣音犹缭绕耳畔,老奴每每想来甚为叹惋。”说着说着,兴安竟然涕泣不止。
朱见济很想要说,以往母后在世之时,好像也不曾见你去过几次,如今人不在了,倒扮起这幅模样来,是欺负死人不能复生,不能戳穿谎言吗?
只不过,兴安毕竟是为母后说好话,再说了,朱见济也需要和这位打好关系,便附和道:“人生最悲痛之事,莫过于长而无养,本宫多么希望母后能够多陪伴些日子,以尽哺育之恩。现如今,只能够对望遗物,以慰藉相思之情。”毕竟是这一世的母亲,毕竟承受诸多恩德,朱见济此言算是真心诚意,本不欲落泪,但是那泪水只如断线的珍珠一样连绵不绝。
兴安起身递上手绢来,自责道:“都是老奴不好,本是国丈爷的大好日子,还惹得殿下不开心。还望殿下节哀!殿下而今学有所成,百官称善,海内闻贤,肃孝皇后泉下有知,也会为殿下而欣悦。”
朱见济接过手绢,将泪水擦干,道:“却是让公公见笑了,情难抑制,至于失态。”
之后一路上,兴安和朱见济聊天的内容,当然也没有离开孝肃杭皇后,毕竟这也是二人唯一拥有的共同话题了。
兴安当年在易储易后这些事情上,不说坚定站在朱祁钰这边,也算是态度明确,影响了大批宫中内侍,对朱见济有恩。他如今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初故事,百官如何不愿,太后如何说辞,夸功也好,求赏也罢,朱见济欠了人情是真的。
将至杭府,朱见济道:“近来听闻有言官弹劾公公贪墨官木,怙恩罔上,不容于法。以公公品行,想来是不至于做这等败坏国法事,定是下人贪污不法,胡乱攀扯。公公且放心,待本宫回宫,必然在父皇面前为公公开脱。”
兴安呵呵一笑,太子以为能够拿这个当做筹码吗?未免小看他了,“劳殿下挂虑,昨夜圣上已下诏不问罪老奴此事,内使黎贤与阮绢亦宥其罪,只不过所造庵寺令内官监毁之,物料入官。”
昨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自己没有得到消息,朱见济不认为兴安有胆子假传旨意,带着几分尴尬地笑道:“如此便恭贺公公。父皇仁德谦和,为政以宽,此番虽得脱罪过,日后若是再犯,便不好说了。”
“老奴谨记殿下教诲,日后必定严加约束下人,使之恐惧警惕,不敢为祸。”
“是这个理不错。”朱见济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兴安今日和自己攀扯的目的,总不可能真的是就为了言及旧情吧。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就说些这个吗?
但是直到车马在杭府外停下,兴安也没有表明真实心意。
杭府外,车马如龙,已经是堵的水泄不通。皇后虽然去世,但是太子朱见济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杭府的富贵绵延数十年不成问题。朝中文武百官,只要是有些头脸的人都送了礼物来,自己不好亲自来的也一律让夫人拜访,给足了杭昱颜面,当然也是给朱见济脸面。
车马虽多,但是太子仪驾,又有谁人胆敢阻扰,朱见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大门口。
今日的寿星杭昱领着杭府上下数十口人在外迎候,当朱见济掀开车帘准备下车的时候,姥爷杭昱跪迎道:“臣杭昱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面这句话是在场所有人一起说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时间全部跪下,整齐划一地说着同一句话,当然是事先演练过的,找不到一点参差。
朱见济将姥爷扶起来,道:“哪有姥爷拜外孙的道理,之前不是已经让人传命不要姥爷跪迎了吗?”
杭昱身子瘦削,一双眼睛浑浊而不失锐利,穿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官服,朱祁钰特赐蟒袍,造价不菲。这个时代的人活到六十岁的不算多,即便是有也是一身的疾病,朱见济倒是不曾听说姥爷杭昱身上有什么疾病的。
杭昱被朱见济扶起来,一板一眼道:“亲戚之情岂比得上君臣之礼,国家法度不能够乱。殿下为储君,荷一国之重,尤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