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p>
地上原本只浅浅一层血色的，可小丫鬟这么头颅一歪，身体斜斜一倒，竟还是让那为数不多的鲜血四溅开来，染得楚云裳本就殷红的衣摆，愈发的红了。</p>
凌乱不已的血色手印，毫无章法的鲜血溅痕，好似白雪之上血色张扬怒放，铺开一地死亡之花。</p>
这让她看起来好像一个来自地狱的索命修罗，可偏生她衣摆往上，还是素白澄澈；她的神情，也是平静而浅淡，并看不出什么特殊意味来。</p>
楚云裳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脚边的小丫鬟已经死透了。</p>
小丫鬟紧攥着她衣摆的手已经滑落下去了，她轻轻一动，血红与素白交织着的衣摆便旋转开来，漾出三分素净，七分血腥。她提着整理好的医药箱，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连半个眼神都没再给任何人，云淡风轻就朝屋外走。</p>
等快要出了屋子，方才漫不经心的开口。</p>
“今天天气不错。”</p>
说完，抬脚便走了。</p>
循着她的身影向外看去，顶头天空蔚蓝，日光正好，的确是个不错的天儿。</p>
温暖日光高高投射下来，她走在其下，是生活在光明之中的宠儿，而非来自地狱的修罗。</p>
偌大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可所有人都是没敢开口，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她离开，一个字都出不了口。</p>
等她走了许久之后，才有人敢凑近了，手指一探小丫鬟的鼻息，果然已经停了很久，身体也是在逐渐变得冰凉了。</p>
其实只瞎了眼睛的话，这小丫鬟想继续活下去，还是没有什么太大难度的。</p>
但疼痛和心理之上的双重折磨，以及楚云裳那最后一句真切是恐吓到了极点的话，让小丫鬟被吓到，然后生生的吓死过去。</p>
尸体之上冷意蔓延，整个房间里似乎也是随之变得阴冷无比。</p>
“侯爷，夫人。”</p>
下人们还是跪在地上，一个个被楚云裳的手段给骇得面色惨白，觉得今日这小丫鬟的死，根本就是七小姐给她们提的醒。</p>
她在告诉她们，以往和现在，她们曾如何对付过她，如何欺辱过她，从今往后，她会一点点的补回来，并且，一个都绝对不会放过。</p>
回想起以往十年时间里，她们对七小姐做过的事，饶是手上有过许多条人命，被府中下人认为是最心狠手辣的婆子，也是禁不住的身体颤抖。</p>
此时此刻，亲眼目睹了楚云裳如何将一个小小的丫鬟给弄死，下人们俱是感到一阵的胆战心惊，以及深深的后悔。</p>
作孽啊</p>
当初为什么要瞎了眼跟主子们一起欺负七小姐</p>
这下可好，七小姐开始复仇了，她们却是半点都反抗不得，只能看着、受着，想一心求个痛快的死法都不可能</p>
看着下人们一脸恐惧到了极致的神情，就连赵氏和三姨娘也是面色发白，身体发虚，楚玺抚了抚额，声音之中隐有些疲惫之意。</p>
“拖下去，找地儿埋了吧。”</p>
门外赵大等人一直都在关注着屋里发生的事，闻言立即进屋来，将小丫鬟的尸体给拖了出去。</p>
因为尸体已经开始慢慢变得僵硬了，因而赵大几人只能真的将尸体给拖出去，沿着便拖出一地血色，直看得人眼疼，空气中似乎也是弥漫着极浓郁的血腥味，直让人想要呕吐。</p>
楚玺觉得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p>
他知道楚云裳在回京之前，不，应该说是在暂住越王府之前，她遭受了无数的迫害和暗杀。四岁之前她其实还是个极天真极可爱的孩子，小小的女孩子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喜欢。</p>
但四岁之后，这十年来她所经历的一切，将她压迫到如今这个性子，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看似清冷淡漠，实则内心深处却比谁都要更加黑暗，比谁都要更加的嗜血，恨不得能让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彻底深陷万劫不复的疯狂之中。</p>
低头看着那薄薄一层血色，楚玺第一次觉着，自己这十年来，是不是，真的做错了</p>
他一直任由府上的人使劲去压迫去欺辱楚云裳，心想只要如莫青凉所说，留她一条命就好，怎样折磨都没关系，因为她从来都不会哭泣喊痛</p>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错了</p>
如今她已经羽翼丰满，再不是以往随随便便就能喝斥打骂，甚至是随意虐待残害的小孩儿。</p>
为了她的儿子，她这个当母亲的，开始显露出她隐忍蛰伏了整整十年的爪牙，她将她心底深处最黑暗最恐惧的那一面，给全然展现出来，她要让所有对不起她的人都尝受到她所带来的无边黑暗无边恐惧，她要让人知道，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p>
现在时候到了，十年来的账，她会一点一点的算清。</p>
想到这点，楚玺目光一转，看向床榻上，同样是被楚云裳的手段话语给吓得惨无人色的楚于岚三人。</p>
看着明明已经是病得非常厉害，如今却又被楚云裳给骇成了这个样子，楚玺心中有着一股子邪火陡然爆发开来，瞬间便沸沸腾腾的传遍整个身体。</p>
他知道，楚云裳一直都过得不好，一直都是在死亡的边缘行走。</p>
可，再怎样不好，再怎样濒临死亡，她也不能这样对自己的亲人</p>
这几个，于岚，元翘，未琼，可都是她的妹妹啊，和她流着同样血脉的亲妹妹</p>
她怎么就能不顾和她们之间的血脉关系，将她们给折磨成了如今这个地步</p>
显然，这时候正处在十分愤怒之中的楚玺，已然是忘记了，楚于岚她们是楚云裳的亲人，可楚于岚她们又何曾将楚云裳给当做长姐来对待</p>
人，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委屈，自己有多苦痛，却从来都不能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为他人想一想，自己走到如今这么个地步，究竟真的是他人一手造成的，还是根本就是自己造就的苦果</p>
这就是人性。</p>
最自私、也是最黑暗的人性。</p>
说起这点，楚玺倒还不如三姨娘看得清楚。</p>
瞥见楚玺神情似乎有些想要发火的趋势，三姨娘心跳极快。</p>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试图让心跳恢复平静，也试图让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头脑发热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p>
她和大家一样，都知道楚云裳已经是开始报复了。</p>
既然是报复，楚云裳会是先从谁的身上开启第一轮报复</p>
是拿那个小丫鬟当枪使，警告他们，她是要开始整治府里的恶仆，还是说，是在借由小丫鬟警告赵氏，要开始报复赵氏了</p>
毕竟，赵氏在莫青凉退位，当上侯夫人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可是打压楚云裳打压得最厉害的一个人</p>
往后十年，赵氏也是无数次的迫害楚云裳，甚至三番两次不顾莫青凉和楚玺的话，想要直接弄死楚云裳，夺了楚云裳嫡长女的位置，好让所有的荣光都加诸于楚于岚的身上，让楚于岚成为真正的为大众所知的楚家小姐。</p>
可</p>
想起一直都隐藏在暗中的那个人，三姨娘浑身都是止不住的发抖。</p>
其实，赵氏只是个明面上的幌子而已，她也是个明面上的幌子。</p>
真正在对付楚云裳的，可从来都是那个女人</p>
只是赵氏并不知道罢了，可她却是知道的。</p>
她知道那个女人，对于莫青凉，对于楚云裳，乃至于是对于整个楚家，甚至是整个皇室，都是有多么的痛恨，恨到宁愿和楚云裳一样，饱受着折磨痛苦，却只是拼命的隐忍着，隐忍着，只等时机成熟的那一刻，再彻底爆发，将所有痛恨的全部毁掉</p>
她知道，她是知道的。</p>
可即便知道，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当初莫青凉一句话，而让他们一手造就了如今的楚云裳；看着因为当年老夫人一句话，而让那个女人把侯府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p>
知道，不代表能做到，不代表能解决。</p>
三姨娘喉头发哽。</p>
早知当年，她就该真的借病离开懿都，远远的离开，而不是如现在，身陷侯府浑水之中，无论如何都脱不得身。</p>
这时，却听屋外有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急匆匆的，连带那人的声音也是匆忙而又欣喜。</p>
“侯爷，夫人，药买回来了”</p>
之前出府去医馆抓药的大丫鬟这时候回来，还没进门就看到地上长长一滩血色，丫鬟立即吓得手一松，药包“砰”的一声就掉到了地上，染了尚还算是新鲜的血色。</p>
楚玺皱了皱眉：“把这里收拾干净，快去给小姐们煎药。”</p>
“是，是。”</p>
丫鬟们立即动手，端盆子的端盆子，拿抹布的拿抹布，将药包捡起来送去厨房后，立时就开始擦洗地上的血色。</p>
然，不知是不是这地板不能见血，以往沾染上茶渍汤汁之类，轻轻一擦就掉，可今天，丫鬟们擦拭了许久，用了许多的皂液，竟都不能将那血色给洗净。</p>
于是，红艳艳的血色看得人眼睛发疼，赵氏才道：“先用毯子遮了吧，回头让工匠过来换了。”</p>
丫鬟们立即取来一条薄毯，铺在地面上，遮了那血色，却好像根本就是掩耳盗铃，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今日所发生的事了，以为这样就能掩盖她们心底的心虚了。</p>
赵氏觉得脑袋发疼，她转头看向楚玺。</p>
就见楚玺正站在窗前，向外看着什么。</p>
“侯爷。”她轻声的喊了一句，语气之中隐隐还有些恐惧的发抖，“侯爷，今日这事，云裳，云裳她”</p>
闻言，楚玺转身来，赵氏以为他是要说什么的，却见他转身后，抬脚便朝屋外走。</p>
竟是不愿意再在这里呆下去了。</p>
赵氏张了张嘴，终于没敢喊住他。</p>
只能转头，看着软榻上又被烧得昏睡过去的楚于岚，一颗心疯狂的跳动，嘴里也是有着极度的苦涩在蔓延。</p>
人在做，天在看。</p>
自作孽，不可活。</p>
楚云裳刚回到明月小筑，还没回房换掉身上染血的衣服，迎面就见一人从卧房里走出来，姣好的面容上妆容精致，柔软的唇角正洋溢着十分灿烂热情的笑容。</p>
“云裳，你回来啦。”</p>
少女笑得可谓是花枝灿烂，仿佛许久之前在春日宴上发生过的绝交一幕，并不被她放在心上一样。</p>
她走过来，伸手便要拉楚云裳的手，然后眼眸不经意的一转，就注意到楚云裳裙角上的血红。</p>
她笑容立时敛了敛，然后十分关切的问道：“云裳，你这哪里弄的这么多血你不是去侯夫人那里了，怎么会沾到血”说着，就将楚云裳往卧房里拉，好像她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一样，“快快快，赶紧换掉衣服，要是被人看到了，指不定别人会怎么想你呢。”</p>
楚云裳任由她拉着，眸子微眯，似笑非笑。</p>
真是有意思。</p>
先前春日宴上，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和这人绝交，并且也断了楚家和她月家之间的生意往来，当时在场的公子贵女全看得清楚，全是证人。</p>
当时她是怎么表态的，可不就把以前从自己拿去的首饰，给当成送给喻儿的礼物还了回来</p>
可现在呢，居然还敢来到侯府，和自己好姐妹一样的亲密</p>
眼看着快要被拉进卧房里去，楚云裳终于动了动手腕，轻而易举便让自己的手从月非颜的桎梏中脱离出来。</p>
轻轻一拂袖，楚云裳做了个很简单也很是直白的动作。</p>
然后道：“月大小姐，这里是我的寝居，我并不欢迎陌生人进入。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还请在厅里候着，我换好衣服就会出来见你。”</p>
月非颜被这样的动作和话语给惊得身体一僵。</p>
然后咬了咬唇瓣，整个人似是被打击到了一样，低低说了句“哦”，就果然没再进卧房，只坐到了正厅去，规规矩矩如同等待主人接见的客人。</p>
绿萼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要和这位月大小姐断交，但做奴婢的也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当即只客客气气的沏了茶奉上，月非颜接过了，还轻声道了句谢。</p>
绿萼没敢在这位身边多呆，说了句“慢用”，就在一旁候着了，并不多看月非颜一眼。</p>
月非颜扫了眼正厅的摆设，就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楚云裳。</p>
见月非颜这时候倒是这样乖巧，似乎不管别人说什么，月非颜都一定会不惜耗费一切代价去做到的。</p>
不对劲啊，楚云裳禁不住眯了眯眼。</p>
等一等。</p>
先让她好好想想，前世这个时候，是发生了什么</p>
前世这时，她还没同月非颜绝交，两人还是闺中密友，尽管她未婚先孕生了喻儿，但月非颜待她还是很好，她回京后，月非颜不顾舆论，三番两次的来侯府看她，但每次都是专挑着她不在的时候来，每次也都是在她的卧房里驻足流连许久。</p>
卧房。</p>
对，卧房。</p>
月非颜每次来找她，都是会在她卧房里呆上很久的时间。</p>
当时她没察觉到什么，因为前世那个时候的她委实是太蠢了，愚笨到无可救药。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卧房里似乎不少地方其实都被翻找过了的，就是月非颜干的。</p>
月非颜进她的卧房，想要找一个东西。</p>
是什么东西</p>
难道</p>
会是那个东西</p>
楚云裳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前未婚夫，瞬间就想通了一切。</p>
她就说月非颜接近她，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背后的楚家，一方面就是因为她那个前未婚夫。</p>
楚家是大周里切切实实的大家，在儒家学子之中口碑颇高，是个很受重视的家族。而月家只是个暴发户而已，还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暴发户，所以月非颜攀上楚云裳，就是想着能高攀抱大腿，借用楚家的名声来给月家造势获利。</p>
至于那个所谓的“前未婚夫”</p>
这却是因为月非颜个人原因了。</p>
月非颜喜欢那个男人。</p>
并且喜欢了很多年。</p>
这一点，却是楚云裳重生前方才得知，可见月非颜心思隐藏得多深。</p>
而春日宴上，楚云裳已经很明确的表态，楚家和月家之间的合作中止，两家再不往来。其实想一想，如果是她被人这样说，那她绝对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免得被人看低了去。</p>
可月非颜不仅不将那件事给放在心上，反而还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p>
为的就是前未婚夫送的那个东西</p>
月非颜想得到那个东西，从而让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断绝。</p>
如此，她就和前未婚夫再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月非颜想要嫁给她前未婚夫，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p>
而果然的，等楚云裳换好衣服，去了正厅，和月非颜三言两语简简单单客套了一番后，月非颜神容有些犹疑，斟酌着开口道：“云裳。”</p>
楚云裳垂着眼睛不搭理。</p>
于是月非颜就又道：“七小姐。”</p>
楚云裳这才抬眼。</p>
见楚云裳果真和自己生分了起来，月非颜感到可惜的同时，却也不忘自己今日来的目的。</p>
于是这位月大小姐咬着嘴唇，一脸羞涩又矜持的神情嗫嗫喏喏的问道：“七小姐，以前，以前那位送你的东西你还留着吗”</p>
楚云裳道：“哪位”</p>
“就是，就是那位啊。”许是因为是自己的心上人，故而月非颜不好意思将那个男人的名字给说出口，只得小心翼翼的提醒，“就是你以前要嫁的那位。”</p>
果然。</p>
其实月非颜接近自己，前未婚夫还是占据极大位置的。</p>
随手搁下快要见底了的茶盏，楚云裳向后靠了靠，姿态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p>
她道：“那位送了我什么东西，值得月大小姐你这样惦记”说着，她歪了脑袋，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一副春困的模样，“他送我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p>
月非颜闻言咬嘴更厉害，粉润的唇瓣都被咬得殷红了。</p>
手中帕子也是绞成了一团，可见月非颜此刻心中紧张：“没，没什么关系。”然后低下头去，看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怜，“只是，只是我觉得，你既然和他没有婚约关系了，那个东西，你也不该收着了，不然说出去，指不定别人还要怎么说你。”</p>
楚云裳听了，忍不住笑了：“我收着东西，被人说，那也是我乐意。我和他之间有什么，难道还需要你来提醒我”</p>
说着，她视线陡然变得犀利了，好似瞬间出鞘的上古利刃：“还是说，月大小姐，你很眼馋他送我的东西让我想一想，他送我的那个东西是订婚信物”</p>
“订婚信物”四字刚一说出，果然就见月非颜面色一僵。</p>
果然是这个东西啊。</p>
楚云裳眯了眯眼，心情似是很愉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