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锥心(1 / 2)

 赵氏选的要进行野炊的庄子,出了懿都后马车再走上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p>

远离了京城的繁华,这郊外显得又安静又舒适,深呼吸一口,空气都似是带着京城里没有的清新,连雨后春泥的味道,好像也闻起来和城里有着很大的区别。</p>

马车里三个大病初愈的少女按捺不住,没听赵氏的嘱咐,掀开帘子朝外张望着,卧病在床这么久,连府邸大门都跨不得半步,现在的她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p>

因为是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几辆马车接连从石子路上走过,许是因为这郊外树木太多,阳光不好照射下来,路上还残留着不少昨日降下的雨水,马车就行得比较慢。这样慢的速度下,看向路两边茂密的树丛里,偶尔还能极清晰的看到清晨出来觅食的各种小动物。</p>

“呀,那是什么东西,是松鼠吗?”</p>

楚未琼指着一棵大树叫道,旁边两个少女立时探过头来,循着望过去,然后也是感到了惊喜:“是松鼠呢好像在吃东西,你看它嘴巴一鼓一鼓的。”</p>

“好可爱,跟平常见到的她们养的一点都不一样呢。”</p>

“肯定不一样啊,她们都是家养的,这个是野生的,纯天然。”</p>

“呼,好想捉一只回去养呢,不过要是捉了带回去的话,也就变成家养的了。”</p>

“嗯嗯,所以咱们看看就好了。”</p>

三个少女对着那只小松鼠指指点点,须臾又看到了什么,然后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听得另一辆马车里的赵氏,都是忍不住开口,要她们老实坐着,别吹太多风。</p>

本来就还在低烧着,要是再加重了可好。</p>

被主母教训,三人再看了一会儿,这才在赵氏的再三催促下,不情不愿的放下帘子,然后叽叽喳喳的继续聊着刚才看到的小动物,满满的都是少女极具青春的气息。</p>

另一辆马车里的楚云裳听着前面的动静,淡淡一闭眼,神色有些寡淡。</p>

这样的日子,当真难得。</p>

再走了一会儿,感到马车似乎在减速了,绿萼掀帘一看:“小姐,好像到了。”</p>

绿萼看着前面的庄子。</p>

说是庄子,其实也就是一个小村子,只是规模太小,又离官道有些偏,不是很起眼,早在很多年前,便整个的被楚家给收纳了,成为了楚家的一亩三分地。</p>

因为庄子背靠一座小山坡,周围有山有水,树木也非常多,夏季时候就比较凉快,有时候酷暑难耐,老侯爷都会带人过来住一住,权当避暑了。</p>

不过老侯爷如今已经去世很久了,楚玺这些年倒是没怎么来过了,楚云裳这也是第一次来,楚于岚三人和三位姨娘同样都是第一次来。</p>

下了马车,一众女眷看着眼前的庄子,都感到有些新奇。</p>

听说以前老侯爷似乎很是偏爱这里,每年夏天都会来,只是老侯爷去后,就没人来了,可能楚玺也是根本没来过几次的。</p>

至于赵氏,也是对着楚家地产思虑了好久,看哪个地方都觉得不太满意,后来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极小极小的庄子,觉着能得老侯爷喜爱,这个庄子定然是不错的,这才将游玩野炊地点选在了这里。</p>

不过事实证明,这个庄子,的确还是可以的,至少赵氏看了,还挺满意。</p>

赵氏都满意了,其他女眷焉能不满意?</p>

至于楚玺,他小时候被老侯爷带着来过几次,记忆之中隐约记得这里很好玩,如今隔了几十年时间,难得故地重游,他对此自然更加满意。</p>

毕竟是他早亡的父亲亲手买下的。</p>

站在庄子入口,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记忆之中的这座小村落。</p>

前方山水人家,鸟语花香。</p>

就见这座庄子里,笼统也不过十几户人家,住户算是极少。</p>

但阡陌纵横,炊烟袅袅,人家背后,统一都是绿油油的田畴,因为是早晨,远远就能望见那绿田之中,还有人正牵着老牛在其中慢悠悠的走,偶尔有什么飞鸟从空中低低地掠来,清脆一声啼鸣,衬得这里一派安静祥和,美好如画。</p>

须臾,有年轻的姑娘和大娘,纷纷从自家住户里出门来,手中挎着盛了衣服的篮子,说说笑笑准备去不远的河边洗衣服,顺带去林间摘一摘野菜,迎面见到有着楚家标识的马车,知道这是当家的来了,都是笑着打招呼:“老爷好,夫人们好,小姐们好。”</p>

都说好的山水最是养人,这些女人笑起来,笑容十分的纯真朴素,看得赵氏等人也是颔首:“早上好。”</p>

女人们挎着篮子走远了,循着她们走的方向看去,庄子东面不远处,刚好有着一条河,看这河水流经的地域,似乎是从山上流下来的。</p>

循着河流的上游放眼望去,庄子最里头,盖着一座还算不错的住宅,是老侯爷生前过来避暑住的地方,也是他们今日要入住的地方。</p>

那住宅离小山坡很近,即便是在这村子口,也隐约还能听见瀑布声。</p>

据楚玺说,山坡的另一面,有一条瀑布,还有一座水潭,那河正是从水潭里流出来的,夏天下潭游泳,特别的凉快。</p>

只是如今还不到夏季,天气不怎么炎热,那水潭背阴,很凉,楚玺嘱咐了一起来的女眷,想去玩水,可以,但千万不要下水,尤其是楚于岚三个,胆敢下水玩,那水的温度绝对能要了她们的命。</p>

三位少女乖乖应是。</p>

看过庄子整体后,眼见着三人露出面纱的眼睛,无一例外都是充满了新奇之色,楚玺惦记着她们的病,就让随行的丫鬟跟着她们,小心照看她们。</p>

三人得了准许,立即撒欢似的跑了。</p>

赵氏让几个做事稳重的丫鬟跟着,便和楚玺一同往庄子深处的那座住宅走去。</p>

姨娘们和其余下人也是赶着马车一起去了,楚云裳将怀中的楚喻递给花雉抱着,就让花雉带小孩儿玩去了,她自己则准备先到处看看,避免接下来一整日的时间,别又出了什么事。</p>

一干人就此分开来。</p>

楚于岚三人常年住在懿都里,除了偶尔的出城踏青,她们哪里能来到这样的乡下?当即跑到田野边,低头去看那绿油油的麦子,还大着胆子摸了摸正在犁地的老牛,然后又跑到河边,伸手就想去抓河里游来游去的鱼。</p>

正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见了,都是笑,跟她们说,这条河里的鱼,煮起汤来,味道特别的鲜美,烧烤的话也特别好吃,小姐们中午要是想吃鱼的话,等我们洗完衣服了,就用树枝给你们抓一些。</p>

三人听了,十分天真的问道:“不用鱼竿钓鱼吗?”</p>

女人们笑道:“这里的鱼都有灵性哩,平常的鱼竿是钓不到鱼的,用树枝和鱼叉还可以。”</p>

要是有男人在的话,直接挽了裤脚下水空着手去捉了,哪里还用得着什么树枝。</p>

三人觉得十分新奇,一转眼见到河里好似还有小蝌蚪,当即一个个都叫着笑着跑过去看,然后嚷嚷着要捉一些带回去养。</p>

跟着的丫鬟们一瞧,小蝌蚪们都在浅水,一群群的围聚在一起,很好抓,立即就有人先回去拿碗,剩下的人则蹲在河边,准备开始捉蝌蚪了。</p>

正洗衣服的女人们见了,提醒道:“捉蝌蚪的时候,多捞一些石子和水草。这些蝌蚪可挑着呢,不是这条河里的水草,根本不吃的,宁愿饿死也不吃别地方的水草。”</p>

说起这条河,女人们平常也很少能和村外的人来往,当即话就忍不住多了起来:“传说啊,这条河,是以前一个神仙下凡,无意中路过这里才有的。那个时候呢,这里还没山,也没水,更没这么多树,就光秃秃的一块土地,半个人都没有。那神仙一看,这里居然这么荒凉,当神仙的可不都是慈悲为怀嘛,他就伸手一指,噌的一下,平地里起了一座小山;再一指,哗的一声,九天之上的天河就被他引来了,这才多了这样一条河,然后慢慢的有凡人经过了,发现这里山清水秀,才开始有人定居下来,再一代一代的传啊,就传到我们这一代……”</p>

楚于岚三人出身楚家,从小都是接受着良好的儒家教育,儒家向来讲究仁义礼智信,楚家又是大家,教育十分正统,哪里能听过这样的故事?</p>

别说这种神话故事了,就算是市面上常见的小话本,以及茶楼里演的段子戏,她们都是被勒令不能看的,除非是宫里开宴,或者哪个达官贵人家里请酒席,请来专门的戏班子唱传统的大戏,赵氏才会允许她们听一听,以免会被这些乱讲一通的世俗之物污了她们儒家学子的学识。</p>

因此,乍一听到这样的故事,楚于岚她们都觉得非常新鲜,听完了有关这条河的传说后,就催促着让女人们多讲一些,她们听着也好过过瘾。</p>

于是,等楚云裳走过来的时候,就见三个小姑娘蹲在河边,正手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点头瞪大眼作出一副恍然之态,显然对这里的神话故事十分满意。</p>

楚云裳看着,见楚未琼的衣角都要落进水里,便道:“十妹,往后去一点。”</p>

楚未琼听故事正听到兴头上,闻言低头一瞧,见自己的裙摆有些被河水打湿了,她往后退了退,然后就冲着楚云裳笑道:“七姐,我们在听故事呢,你也要一起听吗?”</p>

楚云裳在近处站着,没有太靠近河边,闻言道:“你们听吧,别在河边呆太久,这里水太凉,寒气重。”</p>

七姐是位医者,说的话都是要认真听着的,楚未琼点点头:“噢,知道了,七姐放心吧。”</p>

楚云裳再看了看,丫鬟们已经捉好了蝌蚪,正在捞水草,想着多捞一些,看看能不能在侯府里养起来,省得水草吃完了,还要再来这里捞。</p>

她再看了看,就转身朝着上游走,准备去看看前方那座小山坡。</p>

有年轻姑娘见她要往山上走,不由喊道:“小姐,昨儿才下过雨,山路有些滑呢,您小心着点儿。”</p>

她淡淡应了一声,沿着河道直往前走。</p>

走得也不快,慢悠悠的,权当散步了。</p>

楚未琼见了,转头就和八姐九姐道:“我们也和七姐一起过去吧。”</p>

楚于岚皱了皱眉:“和她一起去干什么?”</p>

不知怎的,即便生的病已经被楚云裳给治得大好,但许是因着那日自己做的噩梦,居然被楚云裳知道了,是以每次见到楚云裳,楚于岚都发自内心的感到一种恐惧。</p>

恐惧到她常常会觉得,眼前这个有时候会对自己笑得十分温柔的七姐,终有一天,会拿着刀子比在她的脖子边,笑着问她怎样死会觉得舒服。</p>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有着七姐配置的香囊,睡眠质量变得特别好,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但楚于岚还是有时候会从梦中陡然惊醒,分明没有梦到什么,可偏生再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p>

她在怕。</p>

她在恐惧。</p>

害怕现在七姐对他们这样好,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p>

等到梦醒了,七姐还是以前的那个七姐,态度冷淡,连半点笑容都不会给他们,然后慢条斯理的将诸多折磨带给他们,让他们尝受到七姐以前所遭受过的所有痛苦。</p>

所以,楚未琼说要和七姐一起,楚于岚第一个不同意。</p>

但楚元翘却根本没她想这么多:“七姐要去山上呢,山上好玩的肯定很多,八姐,我们也去山上玩吧。”</p>

楚于岚刚要开口,说些和七姐在一起玩有什么好,就见达成了共识的两人立即拍拍裙子站起来,然后互相牵了手,就朝着已经走了不远的楚云裳追过去了。</p>

两人边跑还边喊:“七姐,等等我们”</p>

走在前头的楚云裳听见了,果然停下来等她们。</p>

楚于岚蹲在原地,看九妹十妹追上七姐后,三人一并朝小河上游走了,身后也跟了两个丫鬟,摆明是不理她了,她不合群了。</p>

她蹲在河边,并不过去和三人一起,低头就看见河面映出的自己的身影。</p>

分明还是正是豆蔻玲珑,可偏生因为长久的发烧生病,很多东西都吃不下,也没胃口吃,她看见自己被面纱遮住的脸,隐约有些瘦削,长着疹子的额头放下碎发来遮着,全身上下,就连手指都是严严实实的蜷在衣袖里,就怕被人看到手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丢脸。</p>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啊。</p>

现在整日整夜都是低烧,大夫却说没事,七姐也说没事,可是烧得脑袋天天晕晕乎乎的,躺在床上都嫌难受。</p>

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这么长时间没出府和别家的小姐走动,也不知道她们背地里都是怎么笑话她,会不会嘲笑她毁容了,连门都不敢出了?</p>

她正望着自己的倒影发呆,陡然一阵清风吹来,系在耳畔的面纱带子不知道是不是在之前奔跑之中有些散了,这风吹来,脸上的面纱一下子就掉到水里了。</p>

“呀”</p>

她惊叫一声,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捞面纱,就听见周围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p>

她脸色一变,知道是洗衣服的这些女人们看见了自己的脸,当即本就长着不少红疹的脸,立马变得火烧火燎的,她急忙转手捂住自己的脸,就准备站起来离开这里。</p>

旁边的丫鬟们见了,也都是甩干手上的水,端着盛了小蝌蚪和水草的碗就准备和八小姐一起走。</p>

却听女人们吸气过后,出声问道:“小姐,这脸是怎么了啊,怎么长了这么多的包,瞧着怪吓人的。”</p>

“对啊,这是过敏了还是上火了,怎么脸上长的有,手上也起了。”</p>

“小姐,你没事吧,看起来好像要毁容了似的。”</p>

“难怪要用纱巾遮着啊,是怕被人瞧见笑话吗?”</p>

这里的女人都很直白,想到什么就说了。</p>

便也因为她们这种直白,听得楚于岚脸色陡然由红转白。</p>

她此刻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仍旧是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却从合不拢的指缝里露出脸上斑斑疹子,没有面纱遮挡的脖子上也是起了不少疹子。滑下衣袖的手背和手腕,更是通红通红的,疹子看起来还有些密密麻麻,没有心理准备的人陡然看到这样的脸和手,难免都是会被吓到的。</p>

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半分力气能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她蹲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的看着周围的女人们嘴巴在不停的开开合合,说着一些能搅烂她心脏的话。</p>

瞧着怪吓人的。</p>

看起来好像要毁容了似的。</p>

是怕被人瞧见笑话吗……</p>

楚于岚眼睛越睁越大,只觉这些女人说的话,无一不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刺破了她的耳膜,将她最不想听的话,给一句句的灌输进她的耳朵她的大脑里,逼着她听她们的嘲讽,接受她的脸已经被这些红疹给毁了的事实。</p>

“啊别说了别说了”</p>

她捂着脸,陡然尖叫一声,叫声尖锐刺耳,十分难听,如夕阳西下时停在树梢的乌鸦。</p>

这样的尖叫声听得女人们一愣,不自觉的就停了话头。</p>

然后就看她面色惨白,衬得那些疹子愈发的红肿,看起来更加的吓人。她捂在脸上的手指都在不停的颤抖,然后一下子就从地上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着,抬脚便要离开这个让她痛苦的地方。</p>

女人们见了,一个个张大了嘴,有些惊讶。</p>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和她们相处得好好的?</p>

有人思绪转得比较快,知道这位小姐恐怕是听了她们刚才的话,觉得不舒服,便道:“小姐,我们不是故意的,就是随口说说,你不要往心里去啊。”</p>

其余人听着,也是明白这位小姐脸皮薄,听不得那种话,一个个也都是附和道:“嗨,小姐,我们都是乡下人,嘴笨,不会说话,小姐你不要太介意啊,我们不说就是了,你不要走啊,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p>

“对啊对啊,等我们洗完衣服了,还要给小姐捉鱼呢。”</p>

女人们真诚的笑着,希望这位京城里来的小姐不要生气,她们刚才真的是无心之言。</p>

不都说京城里的贵族小姐们,个个都是知书达理,仁慈心善,跟个活菩萨似的?</p>

眼前这个小姐,虽然脸上起了包,看起来有点吓人了,但想来心肠还是很好的,应该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怪罪她们的。</p>

女人们想着,笑容更加真诚了,还带着稍许的歉意。</p>

却见楚于岚惊恐的望着她们,面色变得更白了,身体,也是愈发的颤抖,犹如秋风中的落叶,颤颤巍巍着,似乎下一瞬,就会从枝头飘落下来,永远凋谢了最美的花季。</p>

“……我就随口说说,你不要往心里去。”</p>

“你看我,嘴笨,不会说话呢。”</p>

恍惚中,好似是谁,天光浅淡,一树芬芬梨花之下,对着那蜷在树下的少女,笑得天真无邪,可那言语之间,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恶意。</p>

又是谁,一边纯真的笑着,一边将手指粗的毛毛虫,塞进那少女的耳朵里,强行让毛毛虫钻进去,然后十分天真的道:“你别动哦,要是一动,它哧溜一下全钻进去了,我可就拔不出来了呢。”</p>

“哎呀我手滑了,它全钻进去了”</p>